时候不大,也就两三盏酒的功夫吧,突然烟尘腾起,马蹄声急,从东面疾驰过来一位信使,来到帐侧,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把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公文呈递给我。我展开公文,假装观看,边看边皱眉头——四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羌酋们都望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把那老马草拟,我自己又加以修改润色的公文仔细读了两遍,一边慨叹自己的文采斐然,我一边频繁摇头,做出为难的表情。然后我合上公文,随手揣到怀中,并且环顾诸羌酋们,勉强笑道:“怎么了,诸位,喝酒呀,这中原的酒,可还合诸位的口味吗?”
羌酋们纷纷赞颂说,此酒甘冽纯香,的是佳酿云云。我趁机说道:“陇上多事,蜀贼屡次犯境,各位若能帮助本太守却敌,立下功劳,朝廷定有御酒赏赐,可比我这酒,又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了。”羌酋们随声附和,但我不用细听就能感觉得到,他们中没几个人是真心的。
宴会气氛因为我的假笑而变得不如先前热闹了,但这正在我的计划之中,如果那帮羌胡根本没心没肺外加没眼色,把我才接到的那份公文完全抛在脑后,后面种种戏文就都不好唱了。此时我心中真是焦虑万分,生怕第二匹快马来得太晚,不过这种心态略微表露在外,却也正好为以后的计划打下伏笔。
还好,还好,没让我等太长,大概也就一柱香的时间吧,“咯噔噔”又是一骑挟着寒风奔到。马上的兵丁几乎是直接滚下地的,滚到我面前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大、大、大、大人,陈征西已经离开长安,凉州兵也整装南下,请大人速作准备!”
我假装大惊失色,“呼”地站起身来,几乎把面前的几案都踹翻了。“怎么如此燥急,这就……”四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羌胡们全都瞪着眼睛,把惊惧不安的面孔朝向我。我故意表情悲愤地环视他们,然后长叹一声:“实不瞒诸位,有人报称东羌与蜀贼作内应,已诏雍、凉各部起兵讨伐……刚才的公文就是说的此事……”
羌酋们全都面如死灰,有几个本能地把手扶到腰间刀柄上,做势欲起。我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先声夺人,然后“嘟噜噜”地一长串话脱口而出:“我知诸君不反,否则怎敢前来与我相会?!朝廷此次动兵如此迅捷,料定有人想要陷害诸位。诸位休怕,我这就上奏当今,为诸位分说忠奸曲直!”
如果真是仓促应对,面对眼前这三百余满脸横肉,目露凶光,随时可能跳起来砍下自己脑袋的羌胡,就算当世豪杰,也未必能马上讲出这样有条理的一番话来。事实上,这番话前前后后,我对着镜子操演了不下三十遍。
我的话一通一通又一通,中间丝毫不留空隙,只有这样才能牵着那些羌酋的鼻子走,不给他们以思考的时间。前言才毕,我转过头来喝问来人:“各军都到了何处?”那名兵丁大声禀报道:“陈征西兵发长安,已渡渭水;凉州兵并鲜卑诸部,今晨驻军枝阳城。我陇西也尽点兵马,这便开到,请大人示下!”说着一指远方,果见烟尘滚滚,旌旗蔽日。
其实我这番计划破绽很多,如此大事,怎可能雍凉大军已经开始行动,甚至连陇西的本军也已经开到枹罕,我这个当太守的才刚得到朝廷发来的公文?然而我料那些粗线条的羌人也计不及此。兵丁的禀报声才息,我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事不宜迟,我立刻就写上奏,各位也请过来,把今日与会的诸部名称都列上……嗯,与你们有亲有故的各部也都写上,我以性命担保,你等都是大魏的忠臣!”说着话,把手一伸,秦锐把早就准备好的素帛和笔墨递到了我的手中。
羌胡们大眼瞪小眼,还在犹豫,我匆忙又加上一句:“枹罕是南北通路,我就留在此地,以劝阻凉州兵和鲜卑兵!朝廷若是不从所请,我便为了诸君而死,这才是大丈夫也!”话是说得慷慨激昂,实则我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腰间佩刀上,只要有人胆敢轻举妄动,我就立刻抛去笔墨,拔出刀来,杀开一条血路逃走——以多年打架的经验来看,只要不是这三百余人一拥而上,我的性命还是能保住的。
我的话一完,下面就该秦锐接茬儿了:“大人,小人愿率本郡这五千兵马与大人同生共死!羌人无罪,朝廷妄加征伐,若不能拦阻,就将这五千兵马铺作一条血河,以护忠警奸吧!”天晓得,为了教会禽兽这套文诌诌的言辞,我费了多少心思,尤其是让他不要自称“老爷”,而要自称“小人”,简直比禁止他打架还难!
如果让老马来说这些话,那就要简单多了。可惜老马讲话阴阳怪气,毫无威势,况且身边留个秦锐也能充当保镖,老马可没这种本领。
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就算陇西兵马都会分身也到不了五千,况且我也不能把他们尽数开到枹罕。远处那烟尘滚滚,不过三百多人来回奔跑踩踏而已,我预先考虑地形地势,测量好距离,相信就算某个羌人是千里眼,匆促间也分辨不清这支部队的确切数量。我看到好几名羌酋扶着刀柄的手都打一个哆嗦,估摸着就算曾起过杀心,现在这杀心也都被硬生生压下去了。
心中暗出一口长气,我推开酒盏、烤羊,在几案上清出一块空地方来,展开素帛,提笔蘸墨,开始写给朝廷的上奏。这篇文字一挥而就,行文速度可谓当世之冠——当然,那是我早就拟好腹稿的,我可不能在这时候给羌酋们太长喘息思考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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