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祖父还记得小子,小子铭感五内,”我一边套近乎,一边悄悄抬起头来打量上面的动静,“叔祖父离开临沂的时候,小子已经降生,或蒙叔祖父垂顾关爱过。”
我注意到光禄大夫低着头,正在仔细端详我的名刺,好一会儿,他微耸肩膀,点点头:“哦,后来你们举家迁去东莱了……你不在郡内等待宗正辟举,到洛阳来做什么?”
这话问得真是一针见血,还好我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并且关起门来反复演练过。“小子双亲亡故,守孝已毕,急欲为国家出力,然而……”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一下,脸上装出悲愤凄婉的神情来,“郡中对小子每多诽谤……”
光禄大夫似乎是皱了一下眉头:“诽谤?”“正是,”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充满了悲哀,“东莱多是曲城王氏……”
好,话说到这里就可以打住了,多说反而露出马脚,反正我的潜台词,光禄大夫他老人家肯定能够猜到。我假装擦擦眼睛,就好象一个在外面被邻家孩子欺负了的孤儿,终于见到族里长辈似的……不过真实情况也差不太多。
虽然不是邻家孩子欺负我,其实倒是我欺负他们……奶奶的曲城王氏,老子不就是整天打架,连带殴打过几回庶母吗?如果是在琅琊,以我的家族地位,这些屁大点儿的事情谁会在意?可恨我那没头脑的老爹,当初干嘛要从琅琊迁去东莱?如果还在临沂县里,我大概两年前就被辟举出仕了吧,今天少说也混个三、五百石了。
当然,这些事情可不能让光禄大夫知道。尤其是殴打庶母……光禄大夫本人应该就不是嫡出。传说当初他娘还曾往死里整他哥哥也就是当今的光禄勋大人来着,那位大人以德报怨,依旧毕恭毕敬地侍奉庶母到死——我可没这么好的脾气,娘还在的时候,谁敢欺负我?娘故去以后,更是只有我欺负庶母的份!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丑女人若是有个儿子,就好象面前的光禄大夫一般,也许我还不大欺负得动她……
活该!不生儿子的女人活该遭欺负!
我心里转过了无数个密圈,脸上可一点都不能表露出来。也不知道光禄大夫是怎么想的,他低着头又研究了半天我的名刺,才缓缓地问道:“怎不去我兄长府上?”
我倒是想去呀,光禄勋可比光禄大夫高上一个级别呢。然而可惜得很,那家伙胆子太小,大概害怕被卷进最近暗潮涌动的政治斗争里去,整天闭门谢客——我不信他真的什么人都不见,但他肯定不会见我一个远来的毫无名气的亲戚。如果光禄勋那里有门路可钻,我才不会来这儿投靠一个半冷的衙门呢。
当然,我不能把实话都讲出来,只是简单回答说:“琅琊宗正大人,介绍我来拜见叔祖父。”这也本是那位宗正大人的关照:“到了王祥府上,千万别提王览,到了王览府上,也千万别提王祥。为了你的前途起见,切切牢记!”
我隐约觉得,这对兄弟兄孝弟悌的传说大概有很大水份,所以宗正老爷子才会这样关照。我本来是打算回去故乡琅琊混出身的,为此把在东莱的那一点点田产和小宅子全都卖了。可惜宗正老爷子明确地告诉我说:“世居本郡的王氏子弟还无法全数荐举,你家离乡十数年,恐怕难得机会。”
大概是多少为此感到有点抱歉——终究论亲疏我在族中的地位算是比较靠前的——他才指引我一条“明路”,千里迢迢跑都城来拜见两位叔祖父吧。这两位乃是我琅琊王氏的骄傲,尤其是光禄勋王祥大人,从小卧冰求鲤,声誉响彻整个关东。
不过我经常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光着身子趴在冰上就能把冰给融喽?他当自己是火炉啊?!
我再次大着胆子瞥一眼光禄大夫,只见他微微皱一下眉头,然后不知道做了个什么细微的动作,旁边的侍仆就大声宣布:“送客!”我乍闻此语,吓了一个哆嗦。不过还好,我看到光禄大夫把我的名刺揣到袖子里去了,这件事似乎还有一丝希望。
不过就这样把我送出门去了?我从太阳当顶的时候就跑过来排队,到现在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呢,嘴唇都干得开裂了,肚子咕噜噜直叫,就不知道给杯茶我喝,给碗白饭我吃……这老家伙,老子记你一辈子!
心里自称“老子”,嘴里还只好谦称为“小子”,我再次施下大礼,然后倒退着出了客厅。侍仆问清楚我落脚的地方,然后一扬手:“等着吧。”就这样把我轰出了大门。
其实我哪有什么可落脚的地方,馆驿不够资格住,客栈不够付房饭钱的,我只好暂时寄居在一位世伯家中。这位世伯据说少年时和老爹一起游过学,然而虚长近五十岁,连个胥吏都没混上,只能靠着雇工耕种城外的五亩薄田勉强度日。不过这老家伙穷是穷,倒很懂礼仪,我大老远跑来了,才拿出老爹几页诗稿,他就立刻留我住下,一点含糊都不打。
不过老家伙是很好客,他老婆就是另外一副德行,把我赶到柴房一般的偏厅里去睡不说,每日两餐只有粥喝不说,还整天指桑骂槐地想赶我走。走?呀呸,老子若有地方可去,怎肯受你的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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