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公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文氏初至,不知该怎样安排。说起来,文俶本是先兄辞世的祸首……”听了这话,我脑中不禁“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哎呀,我怎么竟然把这件重要的往事给忘记了!
三年前,也就是正元二年,扬州刺史文钦、镇东将军毌丘俭等人造反,司马公的亡兄忠武公率军前去讨伐。忠武公那阵子正得着病,眼睛上长个瘤子,大夫说千万不可动怒,否则怕有性命之虞。带病亲征本来就已经凶险万分了,偏偏眼看要打赢了,文钦的次子,也就是文俶也叫文鸯的那小崽子突然率部冲阵,差点就杀到了忠武公的面前。忠武公是不会害怕的,可是气得不行,这一努劲儿,瘤子崩裂,竟然连眼珠子都给瞪出了眼眶。忠武公害怕动摇军心,用大被子蒙着头,疼得要死也不吭一声。好,最终文俶那小子是给打退了,忠武公也从此一病不起,才回到洛阳就咽了气。
我要早想到这一段,肯定会设个陷阱砍下文俶的脑袋来献给司马公呀。现在可怎么好,我已经把文俶领来了,司马公肯定想要宰了他为忠武公报仇的,可是又杀降不祥,我整个是把个烫手的山芋给扔到司马公怀里了呀!
想到这里,我觉得后背一阵发凉,眼前隐隐有黑气显现——那不是黑气,那是我漆黑一片的前途。
大着胆子,哆哆嗦嗦地偷瞧一眼司马公,就见他正皱着眉头想事情,倒似乎并无发怒之意。不行,我不能因此自毁前途,我得想条亡羊补牢的妙策,可是妙策何在呢?再望一眼钟会,那家伙眼中竟有笑意,似乎是等着看我的大笑话。
我这个人没什么好,就是从来不吃这一套,你硬我更硬,你软我也硬,绝不能在钟会面前丢脸。这股恶气一涌上心头,我的脑子陡然清楚了起来。司马公会想杀文俶吗?他真的和那小子仇深似海吗?别忘了若不是文俶气死了忠武公,做老二的司马公永远也不能手握权柄,操控朝政。兄弟之情对于权力欲来说,那就等同于一个屁,越是象司马公这种聪明练达的高人,越是不会把小仇小怨放在心上。说不定司马公暗地里还一直在感激文俶呢!
想到这里,我猛然屈膝跪倒,挺腰梗脖子地大声说道:“杀降不祥,只能使贼众同仇敌忾,使寿春难以猝下。请明公善待文氏兄弟,为从逆者作个榜样,如此,则寿春不难破也,诸葛逆贼不难擒也!”
这是一步险棋,但我很清楚地知道,既然自己把文俶领来了,那就必须要保住他的性命,文俶若死,我的功劳就没了,人情也没了,更重要的是,若因此受到牵连,怕会彻底失去了司马公的信爱。司马公若是讨厌一个人,那人还能在朝廷中立足吗?那人还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吗?
听了我的话,司马公缓缓舒展眉头,并且瞟一眼钟会:“士季以为如何?”我隐约看到钟会的双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之色。我真害怕钟会反对自己的意见,偏主张要杀了文氏兄弟,不过还好,钟士季终究还不是一个彻底的蠢人。
“明公不仅要善待文氏,还可使他们往城下去喊话,”钟会一字一顿地说道,“连文俶都降而不杀,其谁不愿降者?”
无耻,这还真是一条妙计,我怎么就没想出来。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总感觉如果自己把主意都出尽了,钟会反而会一力反对——哼,这种事情,那个小人一定会干得出来的。
听了钟会的话,司马公微微点头:“不愧是智囊,果然好一条妙计……”
文氏兄弟在寿春城下连喊了三天的话,逾垣来降的人越来越多,据这些人说,城中军民无不想望太平,不愿再为诸葛诞卖命,诸葛诞只好每天带着他数百名亲信巡查各门,杀人立威。“应该就是我向大人提过的那些扬州恶少,”严岸对我说,“都是诸葛诞的死士。”
死士又怎样?就算他们不但是死士还是侠士,个个力能拔山举鼎,就算他们不是数百,而是上千——严岸最早就曾说诸葛诞招募恶少上千,想必围城日久,死了一大半了——面对二十多万大军,困守孤城,外无援军,内无粮草,迟早是掉脑袋的下场。哼,死士,死士,终究是要死的,否则怎么叫死士?
司马公原本将大本营扎在下蔡,后来移到北山,二月朔日,他亲自莅临前线,指挥对寿春城发动最后的进攻。先锋指定为司马胡奋,力攻南门,我因为握着五百汉骑、五百羌骑,也被暂时拨隶在胡奋麾下,只等他撞开城门,就一涌而入去擒诸葛诞。
战斗开始以前,我把秦锐、李越、钟爱华等人叫来,嘱咐他们说:“别忙着杀人,最重要的是抓住罪魁祸首诸葛诞。”众人齐刷刷地点头,表示完全明白。
战斗在辰时打响,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南门就砉然洞开。秦锐一马当先,领着汉骑跃过胡奋所部就冲进城里去了,当场踩倒三五个人,差点引起两军的火并。好不容易道歉兼答应战后赠钱抚恤,把局面稳定下来,我也随后杀入城中——其实根本就不用杀,城中军民,半数见了我们就跪地投降,半数饿得连长矛都端不平了。
初次遇见有规模的抵抗,是在刺史衙署附近,我们迎面撞上了一群打着“吴”字旗的南蛮子,数量不多,大概也就三百来人。我高声喊道:“全怿、全端已降,待为上宾,汝等何不追从?”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冲出一匹马来,马上一将怒目圆睁,大吼道:“大丈夫受君主之命,率兵救人,不能成功,反而束手就擒,此我所不取也!”说着话,一把扯掉头盔就冲杀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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