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意他们是否喜欢呢?这个杨骏虽然满口疯言疯语,却能得司马公“颇有经世之略”的评价,看起来并非等闲之辈。也说不定他假作疯癫无文,实则机心深藏——象那种莫名其妙的马屁,就连小马都拍不出来,杨俊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囫囵喷出,别看司马公口头斥责他,脸上却有喜色,分明听了非常受用。
杨骏和我对干了一盏。经他这么一胡扯,整个宴会的气氛立刻变得活跃起来,大家纷纷绞尽脑汁,大放谀词,花样翻新,争奇斗艳。我当然也不能后人,把从小马、李越那里听来的马屁换个代称原番托出,竟然数次换来了满堂喝彩,看司马公的神色,也果然颇为赞赏。
梆鼓打起,时已三更,大家都有了五分酒意。司马公也双颊微红,笑着对大家说:“某已不胜酒力,且请士季相代,再敬各位一盏吧。”军令如山,钟会立刻站了起来,满满斟上一盏酒,先朝司马公深深一揖,然后依次向各人作揖相敬。先是司马伷,然后是虞仆射、何校尉……
敬酒的过程中,司马公突然转头询问坐在末席的一名尚书郎:“子珰,卿上次进的丸药功效甚佳,可还有么?”
我的全部精神都随时关注在司马公身上,听他这么一说,立刻也转头去观望那个表字“子珰”的尚书郎。只见此人年方及冠,肤色黧黑,方面无须,听到司马公的垂询,匆忙直起腰来,谄笑道:“小人早为大将军预备下了。”说着话,就伸手去袖子里掏摸。
然而他掏了半天,面色却越来越是奇怪。又等了少倾,此人突然跳将起来,一把揪住身旁一个尚书郎的衣领,恶狠狠地斥道:“此药乃我祖传的秘方,专门合了来献给司马公,汝如何也敢窃去?速速还将来!”
听他的话,倒似乎是旁边那人偷了他的东西,这可是非同小可的指责,我怕对方立刻就会翻脸,也跳起来和他放对。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在座诸人似乎全不在意,包括司马公在内,只是望着那个被指责偷窃的尚书郎微笑,而那尚书郎也毫无愤慨之色,笑容颇为惫懒:“你家便有秘方,可以合了药来孝敬司马公,我家便无秘方,合不得药,只能借尊兄之花以献了。”说着话,果然从怀里掏出一方小木匣来。
“子珰”一把夺过小木匣,疾趋向前,弯腰举过头顶,进献给司马公。然而除他以外,包括司马公在内,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却依旧停留在那个被控偷窃的尚书郎身上。原来此人从怀里掏出木匣的同时,还带出来一方白色绣花的锦帕,轻飘飘地落到席间。
一望可知,这方锦帕乃是女人所用之物,上面不仅绣了花,隐约似乎还绣了几个字。本来年轻人身上藏着女人的东西,并不是很值得奇怪或者值得探究的事情,不过钟会看到这一情景,突然面色大变,身体前倾,几乎是疾扑过去,一把就把锦帕抢到手中——一向仪态端庄的钟士季,这时候仿佛是苍蝇见到狗屎一般的急切,竟然连手持的酒盏侧翻,泼了旁边邵悌一脸清酒都顾不上了。
司马公“哈哈”大笑:“士季休要私藏,拿来我看。”眼见钟会就要把那方锦帕揣入怀中,听了司马公的话,不禁一脸的尴尬,但也不敢违命,只好咬着牙,努着嘴,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把锦帕递给司马公。
司马公一手接过“子珰”献上来的木匣,纳入袖中,一手接过钟会递过来的锦帕,展开来看了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原来是她……”他把锦帕递还给钟会:“人不风流,枉为少年,士季不必羞怯。”然后还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睛:“藏好了,休再被作煊窃去——此女是谁,如今只有我知,再不会泄露的,嘿嘿嘿嘿。”
我这才知道原来被控偷窃的那名尚书郎表字“作煊”。只见此人面如冠玉,高额细眉,本应该是很俊雅的相貌,偏偏鼻孔朝天,不象是人,倒象是猪——当然,没有那么瘦的猪。虽然被控偷窃,此人却并不以为耻,而在座诸人也大多并不表示鄙视或愤慨,大概那只是一个玩笑吧。然而你和身份相当的尚书郎“子珰”可以开这种玩笑,甚至如果交情到了,和别人都可以开这种玩笑,却实在不该和钟会开这种玩笑呀。钟会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而此人性情又阴狠残忍,睚眦必报,你得罪了他,就不怕眨眼间身首异处吗?
难道此人和钟会有仇?或者专门想要折辱钟会?若果真如此,此人倒不可不引为知交,利用他来对付钟会……我不禁朝这个相貌诡异的年轻尚书郎多看了几眼,而他似乎也正斜眼在瞥着我,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
司马公得到“子珰”献上的丸药以后,似乎有点坐立难安,又吃了一盏酒就找个借口退席了,关照兄弟司马伷继续招待宾朋。而钟会的脸色一直阴晴不定,还时不时恶狠狠地瞪一眼那个“作煊”,一看司马公退席,他也很快找机会逃掉了。威严沉稳的司马公和永远一张冷脸的钟会走了以后,宴会气氛变得更为轻松融洽,加上酒喝多了,虽为朝廷公卿、世家子弟,大家也都难免逐渐地脱略了形迹,有人摘下帽子,有人敞开衣襟,有人解松裤带,甚至还有脱袜子的……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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