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云龙门,就看到前面乱糟糟一大群人,多是内官,也有一些仆役,手里有拿剑的,有挺矛的,簇拥着一辆华盖马车。马车上站立一人,头戴平天冠,身披铠甲,手拿一柄玉具剑,正在引吭高呼:“是可忍,孰不可忍?杀了奸贼,安我大魏天下!”
这小子一脸的凛然正气,再加上一抹认为自己绝对正确的狂热之气,若不是那顶平天冠,我几乎就认不出他的身份。怎么,这个就是那坐在丹陛之上,好象泥胎木雕一般,总是面无表情的天子么?小子今天吃错什么药了,发疯了不成?
天子年轻气盛,不满司马公专权,想要找机会变天,这本在情理之中。然而政变有政变的搞法,史不绝书,这小子偏偏就不肯照搬,而想要搞自己的一套。后汉桓帝是怎么搞掉梁冀的?先和宦官合谋,然后找个乌漆黑夜把尚书们都捉来草诏,叫宦官拿着诏书去调动北军,围了梁氏的宅子——当然,这招在现今不能搞,禁军都在贾公手里,就算有诏书,谁能调得动?
还有个成功的先例就在眼前,东吴孙休干掉孙綝,那法子最是简单明了:召孙綝入宫饮宴,暗伏刀斧,直接砍了,自然孙綝的党羽就做了鸟兽散。如果天子也搞这一套,司马家那么多同族会不会鸟兽散,贾公、钟会会不会鸟兽散我不清楚,我自己肯定就鸟兽散了。不管怎么说,也比自己亲自挥舞刀剑杀出来要靠谱。
这小子终究还是年轻呀,他以为靠着这些内官、仆役,就能轻松变天么?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不过暴雨却有停歇之意,我刚才大惊大怕,全身被雨淋透了也没什么感觉,现在可有点冷了起来,手指都感到略微发僵。好,我就活动活动手指吧,想到这里,就壶里抽出弓来,搭上支箭,瞄准一个冲在前面不怕死的内官狠狠射去。“哎呦”一声,那内官面门中箭,翻身倒在车轮之下,硌得天子的车驾好一阵颠簸。
这些内官、仆役仗着有天子撑腰,乱哄哄地冲杀出来,废物司马伷不敢拦阻,他们就自认为天下无敌了,个个挺胸腆肚,嘴巴歪着,不可一世的样子。等我放箭射倒一个,其余人立刻气馁,几乎是同时止步,不敢再往前冲。我把雕弓举起来一扬,部下齐声呼喝,挺着长矛直杀过去。那些废物看势不好,“呼啦”一声散了个干净,竟然连圣驾的御者都跳车逃生去了,留下个光杆皇帝站在车上发愣。
所以我说皇帝简直是在胡闹,你以为靠着顶平天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这天下究竟是谁的,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双膝一夹马腹,冲前两步,大声喊道:“请车驾还宫!”
如果还有一点理智,天子就该驳车而走,就当今晚做了一场噩梦。然而这小子分明是脑袋彻底坏掉了,竟然不肯收蓬,挥舞着手里的宝剑还在那里大喊:“朕是天子,全都散开!朕要去诛杀逆贼司马昭!”
随便他喊,禁军们已经把车驾团团包围住了,任凭他喊破嗓子,也没人理。本来以为事情可以就此结束,没想到那小子突然伸手捞起了缰绳,大喝一声,催动驾车的四马朝前直撞。这可不好,如果让马车跑起来,就没人能截得下他,现在就上去拦车呢?阻拦车驾,按律可是死罪呀。
有名士兵还横在车前,小皇帝竟然挥起剑来,“卡嚓”一声,给这人肩膀上狠狠来了一下。虽然这一下不足以伤命,那名士兵还是惨叫一声,翻倒在地。这么一来,禁军们纷纷后退,谁都不敢再上前了。
他奶奶的,我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皇帝终究是皇帝,他真要冲出宫去,没人敢拦,就算直冲到司马公面前,也只好看他们两个刀来剑往地决斗,没人敢于插手。可是,真能让他冲到司马公面前去吗?如果此事成真,我们这些“马门走狗”的气先就泄了。啊呀,我还真不能把皇帝这个虚名彻底视如无物哪!
这可怎么办?再多犹豫一会儿,皇帝就要冲破人群,冲到宫外去了。我此刻六神无主,不,在场几乎每个人全都六神无主,只好转过头去看贾公,等他示下。只见贾公满面阴云,恶狠狠地一咬牙关:“平常司马公养着你们,是做什么吃的?司马公有令,不可让圣驾离开宫门!上呀!”
上?你叫谁上?你自己干嘛不上?况且,就算上去了又有什么用?等着挨皇帝的砍么?我握剑的手还在哆嗦,倒有个愣头青还敢开口问贾公:“要死的,要活的?”我斜眼一瞧,原来是太子舍人成济。
成济,他哥哥成倅是我部下骑督,所以我认得这小子,他可以说是司马公埋在内宫的一枚棋子——虽然现在还没有太子,这个太子舍人也不用见天进宫去应卯。我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现在手里挺着一支长矛,就站在我的身边。
这小子疯了心了,竟然问贾公这种问题。贾公可该怎么回答他?说要活的,上去活擒天子?这是犯上大罪,论律就该凌迟!贾公合着也不能说要死的……
我的脑筋还在乱转,贾公倒开口了,只听他的声音在黄昏暮霭中阴沉沉地响起:“要死的!”“轰隆”,天已经晴了,我脑中却猛然响起个大霹雳——贾公好狠!贾公好忠心!我不如也!
我根本想不到贾公会这么回答,成济当然也想不到。虽然贾公命令他“要死的”,他小子却挺着长矛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当下抬起脚来,狠狠往他背后一踹:“去呀!”成济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个趔趄,趁势疾跑几步,一矛就把天子搠了个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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