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男孩教我的事_蔡康永【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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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重新上吉普车,继续在沙漠里面绕。

  “你在找什么?”我问。

  “找水。找大一点的湖,这样晚上月亮会照在湖水里,景色才有变化。不然四周都是沙地,很无聊。”

  本来听男生说要去沙漠里搭帐篷露营时,想到的就是黄沙滚滚,根本不知道还可以找得到湖来衬托月色,跟我想得颇不一样。

  车又在沙丘沙堆之间横冲直撞了半个钟头,然后,湖真的出现了。

  七十二号男生选了个离湖五百公尺、两坡之间的平坦沙地,开始搭帐篷。

  “要离水远一点,不要太靠近水,睡在水边容易遇见去喝水的东西,蛇啦什么的。”

  等我们搭好帐篷,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他在沙上铺了一块席子,叫我侧躺下来看落日。

  我第一次了解落日跟地平线之间,原来有这么多层颜色,站着看不太明显,侧躺下来看就很明显了。

  沙漠里,裹着大毯子的男生跟我,迁就着席子的大小,头顶对头顶,缩着腿像一对还没切开的连体婴,躺在草席上。

  男生的豪气不见了,四周太辽阔了,三百六十度都没有一点遮蔽,只有大大的天空、低低的地平线,他像婴儿般吸起大拇指来了。

  再过一下,月亮出来了,而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去,天上一边是月亮,,一边是太阳,一边是湖水,三边是沙漠。

  “谢谢你带我到沙漠里来。”我还是躺着,在毯子里对他说,他在毯子里点点头。

  再过一下,就整个天空都是星星了。

  第七十六号男孩 撞上路灯的阿波罗

  连续四十八小时没睡觉,拼命在赶剪接的进度,剪到后来已经神经错乱,镜头顺序都弄反了,先喷血、才看见开枪;先爬起来、才倒地。

  同学看我不行了,拉我去洗头洗脸、刮胡子、再喷点香水,然后用车把我栽到西好莱坞的大街上,大概是半夜一点,他叫我坐在路边巴士站的候车长椅上。

  “等一下会有很多漂亮的人可以看,满街都是,人多到像嘉年华一样,你参观半小时,精神会变好,我再来接你。”

  “难道不会有人把我带走吗?”我问。

  同学耸耸肩:“如果是够漂亮的人,就跟着走呀。”

  “万一带走以后,被杀掉呢?”

  同学看着我:“用你的东方眼神、东方感应术呀,谁逃得过你的眼力呢?”

  “谢了,你半小时后来接我吧,我没空搞艳遇了,我还得滚回监狱里、剪我那部他妈的旷世巨作呢。”

  同学车开走了。果然,街上人愈来愈多,以这个巴士站所在的十字路口为中心,半径五十公尺内的每一间酒吧,都吞吐着一批又一批漂亮高大的人。

  这一点都不像我以为的半夜街头景象,这根本就像潜水以后看见的珊瑚礁王国,每个深海的夜行者都自己发光,鲜艳,悠然飘行。

  我坐到长椅的椅背上,才不致被人超淹没。

  经过的人都很友善,发亮的微笑,对我点头,有的开口问好,有的还很老派的拿起头上时髦的帽子、举帽致意:“很高兴能遇见你”。

  半夜一两点,陌生人彼此为什么这样融洽?祥和?

  坐定不动的我,仿佛粘在珊瑚礁上的海葵,渐渐也伸出触须来顺流摇摆着。

  忽然,我看见一个根本就是太阳神阿波罗的雕像活过来以后变成的人。这人裸着上身、金发在夜风中闪耀,我看着他,想着:“阿波罗。”

  他正在过马路,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竟转过脸回看我。我很意外他会回看,只好跟他对看。

  他一边看住我,一边过马路,步伐缓慢优美,绝不是雕像复活应有的走法。

  我说不出他的蓝眼睛用的是哪一种目光在看我,侦察机式的?猎人式的?还是这样盯着人看只是向来他表演走路的一部分?

  答案并不重要,因为接下来有事发生了。

  因为一直看我,没在看路,阿波罗快过完马路的时候,一头撞上了路灯的灯柱。

  我当时立刻把脸转开,我想阿波罗一定不希望我还盯着他看。刚好我同学开车来接我、我马上钻进车里去了。我只觉得我应该尽快离开他的视线。

  他是我见过最像希腊神话的男生了,理应编号建档。第七十六号男生,阿波罗,神一般的行走,撞上了路灯。

  第七十八号男孩

  冬天,雪停了,男生跟我,在京都的山上闲晃。他是日本人。我们两个信步走向我们都喜欢的小庙,地藏院。通往地藏院的后门,有一道朱红栏杆的桥。这几天下雪,早把红栏杆遮住了,变成一道雪白的桥。

  我踏上桥,边走边一路随手把积雪掸去,等我把右手边栏杆上的积雪都掸掉了时,只听身后的他大叫一声,我还以为他出了事,回头看,他指着我的鼻子,气得发抖。

  “……你这样,后面来的人怎么办?!”他叫。

  “什么怎么办?”

  “你……把雪景都破坏了!现在一边栏杆是红的,一边栏杆是白的,怎么办?”

  我伸伸舌头,掸都掸掉了,还能怎么办?

  七十八号男生伸手,把地上的积雪捧起来,像堆奶油那样堆到被我掸光了雪的右栏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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