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要探讨它,只要敷衍地交代一下坏蛋想干嘛、点到为止,才安全。
我们大都对邪恶抱着很天真的态度长大,直到有一天,我们触摸到真正的邪恶时,我们会好好地大吃一惊。
第四部分
撕照片〈大抽屉前〉
亲爱的宝宝:
我常常撕自己的照片。
我的工作使我常常拍照,常常收到我和某某人的合照,或者别人好心帮我拍的照片。
这些照片不能都留,照片会太多,满出抽屉,并且使我厌倦自己的表情。
我变换不同的方向撕自己的照片,有时候脸直的撕成两半,有时横的两半。
宝宝,和你最亲的那个女生,也很喜欢在自己的照片上乱涂乱抹,画大斗鸡眼或大丛鼻毛喷出之类的。
我觉得这是幼稚的美德,那些拥有巨大雕像供人瞻仰的人,其实偶尔也可以试试给自己的雕像戴顶假发或画一副大眼镜什么的,感觉一下“这世界没有我也过得很好”的放松。
随便说也好〈旅馆〉
亲爱的宝宝:
常常听到的话,常常是随便说说的。
你一谈起理想,很多大人就说:“那是你的理想,可是看看现实吧,现实可不是这样的。”
照这样的说法,理想和现实好像是在河的两岸似的。
但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理想和现实是连在一起的,是互相形成的,是河跟河岸的关系。有怎样的河,就会有怎样的河岸;有怎样的河岸,就会有怎样的河。
理想常常不能全部实现,常常实现成很扭曲的样子,但只要实现出一部分,那个部分就变成了现实。
只要有人有新的理想,或多或少地去实现,那所谓的现实,就会相对应地改变。河水涨一点、河岸就退一点。河岸长了树,河水就会被期望要更清澈。明明是连在一起的事,就是会有人要把它们说成是永不交会的两界。
宝宝,常常听到的话,并不就表示值得相信。有可能只是一些懒惰的人,随口说说而已。
念故事〈家的角落〉
亲爱的宝宝:
有人找我去念一篇故事,给一群眼睛看不见的小孩听。
我本来以为随手就能找到一个故事,反正我读过很多故事我都很喜欢。可是,结果我翻了十几本书,都还是找不到适合的故事,因为我觉得合适的故事,是整篇故事里都没有用到
“看见”这个词、都没有描述云的形状、树叶的颜色、没有描述城堡的高度、宝石的闪亮、没有描述主角的美丽、没有描述陌生人的眼神。
一直到出发前往会场前一刻,我才总算勉强选了一个古老神话里,一个天神为了救人类而背叛了祖父的故事。这个故事本来很有力量的,但我讲得很不精彩,因为我删去了所有要靠眼睛才能看到的东西,结果故事被我讲得干瘪瘪的,而且,我还是免不了讲了两次“看到”:一次是天神“看到”人类被洪水淹得有多悲惨、一次是乌龟和老鼠一起“看到”天神不快乐的样子。
另外一位受邀去讲故事的作家,讲得比我精彩多了,他一点都没有故意避开“看见”的东西,老太婆的脸色、小瓶子放的地方、矿坑的黑暗,他把故事讲得很生动,小孩都听得很高兴。
宝宝啊,当我们对别人讲故事的时候,我们到底应该描述一个对方终有一天能懂得的世界,还是描述一个对方永远也不会懂得的世界?
自以为重要〈夜间咖啡座〉
亲爱的宝宝:
我们如何判断一个人“自以为重要”的程度?
只要看他有多么觉得“由他率先上台致词”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知道了。
我有时必须主持一些典礼,常常会有做官的人要来上台致词。除了一定要让大官率先上台讲话这类讨厌的事之外,还有些离谱的大官,会以他的时间表为唯一的时间表,他到了就要上台,他讲完话就要别人站起来送他。我后来碰到这种人,都尽量让他在会场门口站着等个五分钟,才放他进场。这些人已经忘记即使是马路上,也该等几个红灯的滋味了。
有一次是电视圈的颁奖典礼,又有一个大官一定要在一开始上台讲话。我跟我美丽又狡猾的美女搭档约好,一定要当众叫他“讲短一点”,可爱又带种的美女巧妙地做到了,全场回报她热烈的掌声。
我遇过最有种的,是华裔日本籍的围棋大天才、九十岁了。他在欢迎会上,来了个大官,要颁荣誉状给他,他大怒,直接说不要,让那个大官很下不了台。
大官应该多受这种教训,不要一坐到个官位,就昏到以为自己智慧增长了,能指导别人过日子了,本分一点,别给自己招惹太多来不及察觉的鄙视。
需要跟这些大官要钱的,那还是好好地请他们赏光训话吧。其他的,尤其是人生重要的像婚礼丧礼这些时候,就别让大官来糟蹋吧。他们来了也不是真心的。
心虚的正直〈餐桌〉
我对不少事的相信,看似坚强、实际上很脆弱。
比方说:动物应该生活在大自然、而不是动物园。
如果有人不这么想,而他又很雄辩,我也许就会动摇。
我手上正读到这本小说,主角是印度一个动物园老板的小孩,这小孩在小说一开始就很大声责备我们这些天真的人类,说我们一厢情愿地以为:动物有多么热爱野外;多么热爱远走几公里,只为了喝一口河水,还要没事被河里的鳄鱼吓得半死;或者,多么热爱狂奔到心脏都快爆炸,却连只兔子都捕不到;或者,以为动物多么热爱永恒地被蚊蝇绕头飞舞,永恒地被吸血小虫死叮在伤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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