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路和苏红自然就说着关于jú娃的事,苏红突然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子路说:“好着哩。”苏红说:“前天吴镇长要去卧龙寺,要厂里派个车,我也陪镇长去了,寺里有个算卦的,吴镇长让算一算他这次能不能升迁,我也算了我的后半生,也替jú娃算了,也替你算了,你猜人家怎么说你的?”子路说:“怎么说的?”苏红说:“说你有两三次婚姻哩,当时我想,是不是子路和西夏还是不长久,还要再结一次婚?”子路说:“离一次婚已经使我剥皮抽筋地难受了,到了这把岁数,我还能折腾呀?这不可能!”苏红说:“那就好。见了西夏,我觉得她还好,但却老琢磨,你爱上她当然她是城里人,年轻漂亮,可她又爱上你什么呢?”子路有些不高兴,却也笑了说:“爱上我出身农村,个头低,是二等残废,没钱,身体有病,又是结过婚的嘛!”苏红也就笑了,说:“这都是命运,缘分。”却又问:“是西夏把一个白色发卡给了jú娃吗?”子路已经没了兴趣,说:“嗯”。苏红又问:“那发卡是西夏在省城车站见到的一个女人送的吗?”子路说:“嗯。”苏红眼里就放光,说:“这才是奇了,以前只听说有再生人,但没经过,果然有再生人!你知道不,那女人是王文龙死去的老婆呀,她把发卡送给西夏,西夏又送给jú娃,王文龙发现了,jú娃就要把发卡给王文龙,王文龙却一定要jú娃戴上,jú娃说这不好,还征询我的意见,我说这或许就是缘分哩……”子路说:“有这等事?jú娃戴着?”苏红说:“她没有戴……子路你是吃醋了?!”子路说:“我吃什么醋?”起身去茶壶添了水,给苏红倒了一杯,说:“你喝茶!”自个儿却张嘴打哈欠,显得非常地困乏。苏红说:“子路你是不爱听我说这话呀?”子路说:“回家来整日忙着,休息不好,我是有些累。你们厂里qíng况怎样?”苏红说:“厂里的生意是好,但现在办个企业,各方面的摊派款太多,这个税那个费的,生产的又是地板条,县上的领导姓张的要装修房,姓李的也要装修房,吴镇长一到厂里去,我头就大了。这不,近几日高老庄一些人就吵吵嚷嚷要求厂里修镇街路哩,吴镇长又提出县人代会快要召开了,他是个代表,他让厂里准备一批毛巾被,说他得给他所在的小组每人送点礼品呀,唉,一个萝卜几头切哩!”子路说:“人代会上送什么礼品?修修镇街路倒是正事。”苏红说:“你也是这么说?我现在才明白五十年代初打土豪分田地时农民为什么热qíng那么高的!”子路就笑了笑,又打了个哈欠。
西夏回来,苏红就走了,子路忙问蔡老黑那边的qíng况,怎么现在才回来,西夏一肚子气没处出,说:“让你去你不去,我差一点成了‘三陪女’了!”一边脱衣上chuáng,一边将事qíng经过说了一遍,埋怨顺善利用她,又骂那个大胡子一副桃花眼,不是个好东西。子路说:“是不?”一边手就伸到西夏的身上去了。西夏立即把腿绞住,说:“我要是不溜走,那色láng真要gān什么事,我看顺善也不会顾及我的!”子路说:“那他不敢的!”手还在摸。西夏说:“你好好说话着,又要gān什么呀?”把子路手拨开了。子路嘿嘿地笑,说:“你能溜走了,我可没处溜,你再不回来我可成苏红的‘三陪’了!”西夏说:“那还不是好事,谁给你上美人计,你能不将计就计?!”子路说:“都说苏红是狐狸jīng变的,真是狐狸jīng变的,她说个不停,越说越来jīng神,我倒困得眼皮都抬不起了,疑心她在采我的气哩!”西夏说:“那你还发骚得摸啥哩?睡吧睡吧,我也晕头晕脑的。”伸手噔地拉灭了灯。子路摸黑脱了衣服,上炕睡下,念头消失过去,困意立即袭上大脑,酣声就起了。西夏却说:“子路,娘心慌病还犯了没有?”子路含含糊糊说:“没。”西夏说:“你不是答应过给我买一对耳环吗?”子路说:“恋爱时要给你买你不要,现在想要,没了。”西夏说:“这你得给我买!拿买耳环的钱给我买一个大金戒指,我再送给娘,让娘病一犯熬汤喝。”子路却睡沉了,再没言语。
翌日,子路又提说返回省城的事,西夏说不急的,她才发现了那些元画像砖,她还要再收集收集,说不准儿还能再碰见别的好东西,甚至她有了个想法,以这批画像砖、碑刻为突破口,好好要了解一下高老庄的人到底是怎样迁徙来的,怎么一步步变得这么矮?子路脸上不悦起来,哪一壶不开,偏提哪一壶,子路就警告西夏:你若这么说话,让高老庄人听到了,非把你赶走不可!西夏吐了一下舌头,说:“矮子还不让人说矮?!我再不说矮了,连矬也不说,低也不说,武大郎也不说!”气得子路窝了她一眼,又到炕上去睡下。西夏撵进来,说:“你生气啦?我知道你为啥生气,是昨夜里没答应你,你就bī着我回省城呀!求求你,咱再呆一段日子,好不?你笑笑就同意了!笑了!笑!”但子路没有笑。西夏就拿手戳他胳肢窝,两人在炕上滚蛋儿,子路终憋不住,扑地笑了。子路一笑,西夏坐起来,说:“哪里的媳妇有我这么好的,别人恐怕是乡下呆一天半晌就走,我多留几天孝顺你娘,你倒还不愿意?!”子路说:“那好吧,你不走,那我也得做我的学问了,我一直想写一篇高老庄地方土语的文章,趁机我就做我的收集工作呀!”西夏说:“我爱你就爱上你是个事业型男人!”却从子路口袋掏出三百元来。子路问:“你要钱gān啥呀?”西夏说:“昨晚已经给你说了!”就当下去了镇街的小炉匠铺子去订做戒指。子路也就从此开始他的工作,每日凭记忆在笔记本上记录一些,又向娘问了许多,一有空就去南驴伯家聊天,有意逗引南驴伯和婶娘说些土话,慢慢也将因jú娃而引起的不愉快的事放淡下来。几天内,他整理了一大本,归纳了三大类。第一类,高老庄人是最纯粹的汉人,土语中使用的一些词原本是上古语言在民间的一种保留,如说口中淡不说淡,说寡,抱孩子不说抱,说携,吃饭不说吃,说侄,滚开不说滚,说避,脏说脏兮兮,自在说受活,汤多说汤宽。一类是高老庄历史上多战事,有兵痞土匪,高老庄人又好武喜斗,有许多江湖语,如土匪叫逛山,当兵的叫粮子,刀叫溜子,鱼叫摆儿,眼睛叫泡儿,死党叫坚钢。一类与xing有关,男生殖器说成锤子,巴子;女生殖器说成茓,瘪,更多的是说(song),什么词都可以配上这个字骂人。每晌回来,子路都会讲一堆土语给西夏听,西夏又惊奇又忍不住嘎嘎大笑,她出门去也多留神那些土语,一日去镇街买香皂,几个人在说:“凤兰给雷刚骚qíng哩!”她问:“骚qíng是什么意思?”那些人一见西夏不是本地人,便说:“是谢谢。”她就记住了,买了肥皂,从商店往外走,不小心下台阶跌了一跤,肥皂摔出丈把远,一个老汉就捡起给她,她忙说:“多骚qíng你!”周围人哈哈大笑,那老汉也瞪了她一眼走了。回来给子路说,子路也笑得前俯后仰,说骚qíng是谄媚的意思,弄得西夏脸红脖子粗,羞得再不敢轻易问那些土语了。
高老庄人都知道了子路在搜集地方土语,见天有人来提供材料,每有人来,家里都有好茶好烟相待,他们说土语,也说高老庄发生的一切新鲜事,谁家和谁家为一道屋檐水的阳沟打架了,谁家的媳妇和婆婆吵嘴,婆婆又嚷道着上吊呀跳崖呀,谁和谁的老婆在太阳坡的树林子里gān起那事,让迷胡叔扔着石头撵跑了,家长里短,是是非非。更多的人说着说着就骂起了地板厂,说他们在雷刚几个人写的反映信上也是签了名按了手指印的,蛮指望反映信给了那个副县长,地板厂就可以修镇街的路了,可怎么着?副县长把信封给了吴镇长,吴镇长把信又转给了王文龙和苏红,屁事都不济,屁还有个臭味的,这反映信就如此无声也无息?!说到这些,子路就装糊涂,要用别的话岔开去,见西夏还在问这问那,也总是支派了西夏去水泉里洗衣服呀,去淘米呀,看jī下了蛋没有?西夏也恼了,gān脆去看石头作画,将孩子一年多来所画的画稿从炕席下、柜角里收拢在一起,熨平,一一编号,记下做画的时间,意yù回城后将来为孩子出一本画册。这日整理了十三张,还分头起了画名。
宇宙神:骷髅佛者,两手捧地球,肩上又有八手,左四手分别拿有塔、葫芦、骷髅、虫子,右四手分别拿有宝石、铜钱、城堡、梅花。双脚间有台,台边有火,火中有人舞剑。佛座如莲花,有上升意。画左有现代战车,右有一纵队飞机。画面主体明确突出,“神”的意念巨大,而现代之物小小耳。
骷髅勇士:画面主体——骷髅——顶立画中,一手持飞锯,一手被箭she断三指。脚下是骷髅遗骸。远方的地平线上有小人大战。线条肯定,形态生动,犹如崖画。昭出儿童思维诡异,有与原始心态相通之趣。
龙蛇战车:上为龙形车,下为蛇形车。车头及一切部件均以龙形、蛇形构成。龙尾、蛇头部砌有砖座和龙蛇形雕塑,即标志。车内载有各类武器。
三架战车:似乎是以推土机原形变化而来,加以各种改造。画时,据娘讲,口中马达声不绝,唇下白沫如沸。车中每有骷髅作标志。
长甲怪shòu:浑身角甲,无以复加。各类武器,古代的现代的未来的,挂满全身。画面充满,有向四方八维的扩张感,令人望而生畏。
想象龙:以恐龙为原形!任意加减,通体尖角锋利。头后弯,尾前勾,成s形,自然极!身中曲线环绕成图案,有青铜器纹饰与鳞甲感。
机器犀牛:特洛伊木马之妙。周身火力巨猛,身下腿脚步态盈盈,有攻无不胜之得意。尾部喷火,头部she击。各类关节设计合理。作此画时,我在院中,听得孩子叫:战车,注意,注意,开始攻击!吱吱吱,轰!——啊!进去看时,人随声动,瞧见我,则不画。
恐龙舞:恐龙起舞,穿cha有序,画面大气,表qíng喜悦,富有变化。
无名海怪:主体造型均由海贝、乌贼外形物组成,层层叠叠,扭动生风,但无一处重复。各种纹饰自成体系,对称而不一致,均衡而不单调,极具装饰感。下部有山形符号,衬出其高大,周围各种现代武器如蝇蚊,越显其泰然不可摧。
昆虫大组合:中为蜻蜓,左右蛹,蝴蝶,螵虫,蟹子,苍蝇,蚊子,螃蟹等,共同组合为人形。昆虫人有特大眼,头上有长须直立,似作天线。
百shòu王:无名怪shòu,森煞昂扬,胸,腿,腹,臂,皆是猛shòu标志,造型轮廓清晰,线条疏密有致。身上下左右有日月星晨。
天地:画面中间为双环相套,相套部分着红色,其余黑色,似是日月同辉。画上方一行飞鸟,由左向右飞,至右而下到画下部鸟变鱼,鱼行向左游,至左边向上,至画上部又变鸟。想象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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