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请注意此图!罗列人生种种,如吃饭,挖地,游水,打猎,械斗,结婚,生育等等,最后走进坟墓。埋入坟墓之后的“死人”又爬山,赶驴。人都是侏儒。
西夏如获至宝地整理画稿,石头没有反对,但也没有表现出高兴,他似乎一切都很淡然。但他绝不当着西夏的面画画,西夏只好走开,在远远的地方观察着,想这孩子的奇异要么是外星来客,要么就与白云湫有关了。外星的事无法证实,她便和娘说起白云漱,要看看石头的反应。她说:“娘,白云湫真的没有人去过吗?”娘说:“谁敢去,听你爷爷说,他爷爷在的时候,兄弟三人,老二家不信邪的,背了gān粮,拿了火链,雄huáng把耳朵、肚脐、屁眼都涂了,防顾着什么野shòu飞虫进入,还双手戴了竹筒……”西夏说:“竹筒?”娘说:“沟里有野人哩,野人见了人就会抓住你的双手大笑,笑着笑着他就笑死了,这时候你双手从竹筒里抽出来能脱身的。可老二家去了再没回来,留下一个女儿就出门嫁了外姓,就是现在蔡老黑的姥姥婆。”西夏偷看石头,石头双手相背勾指,胳膊组成8形,又要将那手腕处的圈儿往头上套,听到奶奶的话,圈停在头顶,一抬眼瞧见西夏看他,也不听了,也不套圈,低下头去,腮帮一鼓一鼓地chuī气。西夏说:“哦,嫁了蔡家,现在五代人了,那咱们与蔡家还是亲戚嘛!”娘说:“太远了,高老庄的人顺辈儿数起来都是亲戚套了亲戚哩。”西夏说:“蔡老黑那么横的,原来是有遗传哩!”娘听不懂遗传,却说:“你那爷爷的二爷爷去过后,再没听谁去过,迷胡只是到了白云寨下边的山沟,倒chuī嘘他去了白云湫,只是蔡老黑耍二尿,领过省里一个人去过白云寺,白云寺在白云湫前沟口,省城人再没回来,他却把那个和尚背回来了,为这,差点也没要了他的命哩!”西夏第一次听到蔡老黑也去过白云湫的沟口,就兴趣了,问:“那他怎么就回来了,和尚就不怕死吗?”娘说:“谁在敲门哩!”西夏侧了头听听,说:“没。”但院门外有了大声的咳嗽,石头就在炕角翻寻他的换洗衣服。
娘从炕上溜下来,开了院门,门口竟立了背梁。让到屋里坐,不坐,也不进来,说是要接石头到家去,叼空还得跟蔡老先生学针灸哩。西夏听见,忙出来说:“石头就在这里吧,他画画画得正兴的。”背梁说:“画什么画,那画能吃能喝?不学些手艺,看他以后谁养话呀?!”话说得丑,西夏也不便回撞他,就不言语了。娘说:“学些手艺也好……他爹还呆几天,等子路走了,我把他就送过去。”背梁说:“他爹管什么娃哩,他整日跑得让人说土话,还管瘫瘫娃哩?!”西夏就不再忍了,说:“自己的孩子自己咋不管?你这意思是我们nüè待石头了?!”背梁说:“马槽里伸出个驴嘴,有你cha的什么言?”西夏说“我是石头的后娘!”背梁说:“后娘,谁认你后娘了?你能有这么大的娃娃,你那小茓生得下个虼蚤来?!”西夏说:“流氓!”背梁扑过来,骂道:“你敢骂我?!”短短的手扬起来要打西夏,但他的手挨到西夏的rǔ部,西夏侧身一用力,一屁股竟将矮子撞趴在地上。矮子从地上翻坐起来,手一抹鼻子,手上有了血,就叫道:“好啊,今天这流血事件可是你一手制造出来的!”西夏说:“你来打嘛,你来打嘛!”矮子爬起来,将鼻血抹了一脸,一边骂:“你以为我不敢打吗,你等着呀!”一边却转身从院门出去。
背梁一走,娘说:“他舅是缺成色的,你招惹他gān啥哩他这一出去.不知怎么个外派你呀!”西夏说:“你可是在场的,我打他,我打他还嫌他脏哩!”话刚说完,石头却在堂屋里呜呜地哭,叫嚷他要到舅家去呀。石头一叫嚷,西夏倒慌了,说:“石头,你舅来寻事的,你别哭,你就在家。”石头竟说:“我脏嘛!”西夏一时噎住,不知说什么好。娘说:“这娃说话也是往人心上戳,你姨说什么越外的话了?”对西夏说:“你去厨房淘米吧。”西夏一走,娘就哄石头,但石头死缠了要去舅家,娘只好说等吃了饭,让子路回来就送过去。
但婆媳俩刚在厨房嘁嘁啾啾说话,忽见堂屋红光一闪一闪,以为什么着火了,急跑上来,却见石头将他所画的那些画全烧了。西夏惊叫着去抢救,石头偏拿撑窗棍儿在火堆上一搅,火扑地腾起,将西夏的刘海烧焦了一结。娘把西夏拉到西厢房里,一边气呼呼骂石头不懂事。石头越发哭闹。娘说:“这娃的倔法和他娘一个样,我就把他送过去。”出去喊了来正,背了石头,娘又不放心,跟着去了jú娃娘家。
西夏留在家里,心里不免有些丧气,自己待石头这么好,热身子却暖不化一块冰,倒伤心自己年轻轻的嫁过来遇到这些麻烦。不禁又想,石头现在这么待她,再长大也不会就能改变,自己嫁给子路,原本是不想再生育的,可到了晚年,子路好赖还有个孩子,自己却没个说话的,便思谋自己也真该有个孩子了。这么前思后想,子路还没有回来,就出门往苏红那儿说说话去。
苏红家虽在镇街上,但与蝎子尾村却是最近,从长着构树的土崖畔下斜路抄过,正好是一簇新庄基。南驴伯是告诉过的,这里原本是高老庄的窑场,烧砖烧瓦,也烧盆盆罐罐,用料的土挖下了一个巨大的凹地,一只高大的烟囱整日冒着黑烟,但太壶寺的主持曾经坐在蝎子尾村的扭柏下,指着烟囱说:它把蝎子尾村的气冒了!蝎子尾村的人于是不满起来,反对这个窑场。但窑场是镇街村的人开的,他们聘用了三个窑把式,两鬓苍苍,十指黑,烧出来的东西成色好,卖得快,那几户人家已经发了财,又贿赂着镇政府的人,蝎子尾村是抗不动的。那时的南驴伯,还是一条jīng壮老小伙,就去联合镇街村的蔡老黑,蔡老黑才谋划着办葡萄园,他是见不得那几户人家在镇街村日渐富有,便一说即合,唆使了蝎子尾村的人挖断了窑场前的路:那条惟一的路是从蝎子尾村人的地上开的,蝎子尾村人有权要把路挖断。蔡老黑更使了一招,三个窑把式一直是租住着蔡家老屋的一间旧房,蔡老黑也是懂医的,就将爹的药铺里的六七麻袋木瓜塞在了木板chuáng下存放,结果窑把式几乎在同时起小便不畅,而且生殖器也日渐缩小,最后竟腹部发憋却尿不出来。把式们便以为断路后风水所致,辞职归去,窑场终于不办了。而那时,苏红是从省城里打工回来,风光轰动着高老庄,她穿着很窄的小袄却是很宽大的裤子,为她的父母过了隆重的三周年,并制做了一顶“德高望重”的匾额悬挂在中堂。但匾额挂上去后却掉下来,当场裂为两半,村人议论:苏红的父母平头百姓,当过什么官,立过什么业,能受得这么大的匾额?非议是非议着,而苏红有了钱谁也得承认,她经过镇里批准,在那窑场旧址新盖了一院新屋,也因此,许多人家也把新屋盖在那里,已经有了规模,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了。西夏一堆子的委屈无处倾诉,首先想到的是苏红,她知道苏红与jú娃友好,她有必要将家里发生的事通过苏红转话给jú娃,以免石头的舅舅说三道四,倒抹她个脸面不gān净。西夏从土崖下的小路走,糙丛里的蚂蚱就在脚面上溅,看着远处的小村落,她已无法想象当年的大烟囱在现在的什么地方,村人说,南驴伯领头挖断了窑前的路,也影响了他家运气,结果头一年菜花流产,数年里养的牛死了,门前的核桃树死了,最后连儿子得得也死了。但是,苏红家的匾额跌落破裂,却怎么并没影响到她的发达呢?高老庄的怪事多多,西夏她搞不明白。从村中的一条小巷道往里走,路边尽都是厕所,厕所是石砌的池子,肮脏的黑水里漂着huáng蜡蜡的粪便。两个孩子嬉闹着从什么地方跑过来,蹲在那一口并不大的涝池里洗涤着什么,争争夺夺,几乎翻脸。西夏问:苏红家在哪儿?孩子指着说有铁糠蛋树的那家。这是从东往西数的第三家,院墙很高,靠近山墙前有一棵槐树,而绕着院墙的一圈栽着铁楝蛋树。这种类似橘树又比橘树长有硬刺的树是发身大,而长不高,高老庄似乎有七八家院墙外都栽种的。子路介绍说,古书上写:“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积”,这是枳,高老庄人叫铁楝蛋,结实苦涩发臭,不能食吃却能药用,且长有硬刺,可以护墙防贼的。西夏离开时,却发现了孩子们洗涤的是一只避孕套,他们已经洗gān净了,在那里用嘴chuī气,chuī成一个拳大的泡。她说:“这是什么,你们在chuī?”孩子说:“气球!”西夏觉得可笑,问:“在哪儿捡的?”孩子说:“苏红姨的尿窖子里。”西夏立即明白了,顿觉一阵恶心,伸手要打落避孕套,孩子却以为她要打劫,转身逃去。西夏苦笑了笑,往苏红家去,倒怨怪苏红怎么将那用过的东西随便丢在尿窖子呢,这里并不是城市、用完冲下马桶进入污水管道,而尿窖子就那么存着,白花花漂在上面多难看!突然想,苏红不是还单身吗,这……西夏吓了一跳,再不作念,去敲动了苏红家的院门。
敲了好一会儿没反应,以为苏红是在厂里,返身要走了,院子里却有了应声:“谁?”西夏忙说:“你在家的?是我,西夏!”门开了,苏红头发蓬乱,一边用梳子梳着,嘴里噙着扎头发的皮筋儿,脸色赤红嫩白,给西夏笑着。西夏说:“我还以为你不在的,你有空吗?”苏红从嘴里取了皮筋扎了头发,拉住了西夏,说:“是你呀,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请都请不来的稀客啊!”拉着进了院子,这是两层的水泥楼房,楼下是客厅,楼上是卧室,苏红已经领西夏到了客厅,那么低头想了一下,说:“gān脆上楼去吧!”两人从那斜旁的楼梯上去,一推门,门后竟站着一个男人,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鹿茂。西夏说:“啊,你也在这儿?”鹿茂不知所措,立即笑道:“我来找苏红办个事儿。”去搬了凳子,又去桌上倒茶水,才发觉壶里并没有水,就小跑了下楼去厨房提了一壶水。苏红说:“鹿茂来谈给我们厂做地板条的箱子的事的,西夏你来了好,你说该不该用鹿茂的纸箱?”西夏看着倒水的鹿茂满头大汗,又扫了一眼苏红脚上未系鞋带的鞋,自己心里已扑咚扑咚跳个不已,说:“鹿茂……纸箱好么……鹿茂不是给酒厂做箱子吗?”苏红却并没有接应西夏的话头,她训着鹿茂:“女人家都不喜欢喝茶的,你跑快些去街上买一瓶咖啡来!贵人吃贵物,西夏是该喝咖啡的。”西夏忙说:“不不!”但鹿茂顺从,早出去买咖啡了。西夏这个时候,心稍稍安静下来,说:“我不知道你们有事,不该来打扰的。”苏红说:“他鹿茂算什么,有你重要吗?他以往是跟蔡老黑跑的,可他现在倒寻到我了!”
西夏说:“这个身体好……”苏红说:“他就凭个身体好,脑子也太聪明,倒活得没个主见。过得怎么样,回来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