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未删除版]_贾平凹【完结】(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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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模十点左右。有人敲门,庄之蝶去开了。进来的是huáng厂长,黑水汗流地在说:哎呀,我担心你不在的;你还在,这太好了!我给你定做了三个博古架,让人用三轮车已拉到楼下了。你呆着不要动,我这就给你搬上来!庄之蝶说:你怎么给我做博古架?费这心gān什么呀!我和柳月都下来帮着拿。huáng厂长已下到搂梯中间,说:怎么能让你下来?让柳月帮着就行。柳月在刚才敲门时就迷迷糊糊醒了,后听见庄之蝶去开门,也就又闭了眼睡,这阵听着让她去抬什么东西,翻身往出跑,已经到门口了,才发觉衣服未扣,rǔ罩和裙子也掉下来,同时下边憋得胀胀地痛,低头一看,噢地就叫起来。庄之蝶猛地才记起刚才的事,忙关了门走过来,柳月偏也不取了梅李,说:老师就是坏!庄之蝶佯装不知,说:老师怎么啦?接着说:哟,柳月,你那儿怎么啦,是咸沧海李罐头吗?柳月说:就是的,糖水泡梅李,你吃不?庄之蝶竟过去,把她压住,要取了海李,梅李却陷了进去。掰开取了出来,就要放进口去咬,柳月说:不gān净的。庄之蝶说:柳月身上没有不gān净的地方。兀自咬了一口,柳月就把那一半夺过也吃了,两人嘻嘻地笑。柳月却说:你在戏弄我哩,做这恶作剧,是唐宛儿你敢吗?庄之蝶说:我让你吃梅李,你睡着了,样子很可爱,就逗你乐乐。柳月说:你哪里还爱我,我在你心里还不是个保姆!我和她吵嘴,她给我凶,你回来不说她,倒扇我一个巴掌,我爹我娘也没扇过我的!庄之蝶赶忙说:我不打你一下,她能下台吗?也是你做了那些事不好,我回来了你又张狂起来,不打着,让她看出来不知又要怎么对你的!你倒忌恨了我?!柳月税:那你怎么一声也不吭她?庄之蝶说:她毕章是这里主妇。当了你的面没理地,你去了唐宛儿家,你又知道我怎样吵的她?

虽没打她,这心却更远了;打了你,心离你更近的。柳月就说:柳月傻,你又哄柳月哩!。huáng厂长就在门上又敲,柳月忙穿了衣服,两人出来开门,帮着huáng厂长和一个人把博古架往家里搬。huáng厂长已热得一件衫子全然汗湿,说:柳月呀,宰相府里的丫环比县官大,你在作家这儿当保姆也是个作家。庄先生不必来帮我,你也不来,我好赖还是个市优秀农民企业家哩!柳月说:你没看见我眼里迷了东西,只流酸水吗?便出去下楼帮抬第二个架子了。

架子全部搬上来,柳月就钻进浴室去洗手,用手巾擦下身,一边擦一边唱,好久不出来。huáng厂长说:柳月,好中听的嗓子,出来让我们听听的。柳月却不唱了。洗毕出来沏了茶,又拿了案上那盘梅李招待huáng厂长。huáng厂长说他吃不得酸,见酸牙疼哩。柳月说:瞧你那口福?!你不吃了庄老师吃。庄老师就爱吃这个!拣一枚给了庄之蝶,便自个用抹布擦博古架上的灰尘土,指划着这架子怎么个摆放法。huáng厂长就说:庄先生,这架子你还满意吧?像你这么有贡献的人,家里怎么能没个博古架儿,那么多的古董全放在书架上!我是早就给你定做好了的,就是没个空儿来城里,今日用卡车拉了我那女人去医院,才一并运了来的。庄之蝶就问:到医院去?你老婆怎么啦?那次我去看她身体蛮好的嘛!huáng厂长说:你那次怎么就不住下?你要在那里写了一本书,我就要把那房子永远当文物保存下来,将来办个展览馆的。我的老婆你是见了,各样都拿不到人前去,就是个嘴功。好那张嘴!多亏是ròu长的,若是瓦片儿,早烂成碎渣渣了的!女人家,尤其乡里女人,眼窝浅得很,她不理解我的事业,不理解我的理想,不是个知音!人这一生,没有一个知音老婆,你懒得什么话也不想说的、她却还与我闹。闹得jī犬不宁,就把农药喝了,喝了那一大缸子的。我有啥办法!就得住医院送呀!”庄之蝶惊慌起来。“喝了农药,huáng厂长。你这真是捅下大烂子,把天戳个窟窿了!那你不在医院,还来给我送架子?”huáng厂长说:“一到医院送进抢救室,医生说,两个人闹意见喝的药,抢救时男的最好不要在旁边,以免她看见历了又生气,就难与医生配合了。我想也是,留下一个女人在那儿支应着,我就来你家了。她要死,就死吧,又不是我拿绳子勒死了她。能送她到医院,我也是尽了一场夫妻的责任了。”柳月听了。倒不擦博古架,拿眼睛一直瞪着huáng厂长。huáng厂长说:“柳月你怎么老瞪我?”柳月说:“谁瞪你了,我就是这大眼睛!”huáng厂长说:“柳月这一对眼睛就是大得好看,像两颗jī蛋!”柳月说:“脸还白哩,白的是白面哩!”庄之煤见她恶狠狠的,就说:“抑月,快给我收拾几样东西,我和huáng厂长去医院看看老嫂子,上次去,她好热心肠地待承我哩。”huáng厂长说:“你也去看?那也好的,让医院里人也瞧瞧我jiāo的是什么朋友!”庄之蝶没有说话,提了柳用装好的礼物包儿就走。huáng厂长说:“还拿什么东西?说不准儿连空气都没她吸的了!”庄之蝶低声喝道:“你怎么这样说话!”两人就走。

一到医院门口,那老婆却坐在一家凉份摊上吃凉粉。huáng厂长惊得膛日结舌:你好好的?还吃凉粉啦?老婆一碗凉粉照面摔过来,huáng厂长闪身躲了,凉粉连碗碎在地上,骂道:你盼我死哩吗?老娘才没死的!老娘不吃着昨。剩下万贯家产给那×上长花的人吗?!huáng厂长给庄之蝶说:她是瞧你也来了就张狂了,真是土地爷不能当神,婆娘家不能当人!说毕急去急诊室问怎么回事?老婆就拉了庄之蝶坐下,嚷道再给她碗凉粉,给庄先生一碗凉粉。庄之蝶便不吃,问道:这么快就治好了。医生是洗肠了?才洗了肠可不敢吃东西的!老婆说:哪是洗肠?!我只说我要死了昏昏沉沉,可一睡到病chuáng上。觉得没事的,真的就没事了,只害肚饥。庄之蝶说:我知道了,你在吓huáng厂长,喝的不是农药。老婆说:医生也这样训我,说喝的不是农药你就不让送医院么,送到这里若不是你这阵坐起来说没事,我们就得洗肠,说不定开了刀!我哪里是在吓他,我真的要死,他竟敢把破女人引了在家里睡觉,睡过了又怕人家和别人睡,就用刀子剃人家的毛,还说。把毛剃了,你就是找别人,别人一看是剃过的他就不会和你再好的。正剃着我撞见了,他不要睑的说:我要请她作我的私人秘书的,你来比比,你能写?你能算?你有她这一身白津津的ròu?我一气就把一茶缸农药喝了!庄之蝶说:这是何苦呢,你死了还不是白死吗?这也奇了,喝了那么多的农药倒没事,真是天生你该是作他的老婆!老婆说: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啦?是不是我这胃和别人不一样?医生也怀疑我这肠胃功能的,就让陪我的那人去家拿了那农药缸子,先化验化验农药的成分。缸子已经去化验了。过了一会儿,huáng厂长出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庄之蝶问怎么啦?huáng厂长不言语,只督催陪同的那人开了车把老婆拉回去。老婆不走,他过去一把抱了,硬塞进卡车里,车就开走了。庄之蝶看得莫名其妙,huáng厂长拉他去到一个角落,突然流了眼泪,说:庄先生,现在我倒真的要求求你了!就跪下来。庄之蝶忙往起拉,拉不起,huáng厂长说:你不帮我,我就不起来。庄之蝶说:你这是gān什么吗,有话说你的话,能帮的怎不帮你,这么大个人跪着像什么样子?!huáng厂长就站了起来,说:你说话一定要算数,要不,死的不是我那老婆,死的该是我了!庄之蝶说:到底是什么事呀?huáng厂长说:我去急诊室问我老婆怎么一下子就没事了?一个医生就说,她喝的是什么农药?我说我就是huáng鸿宝,她妈的就是l0l,农药厂的101号农药。我把名片也递他了一张.他看了看,又问这农药销量如何?我说销量大得很!他说,好,好,却领我到一个大办公室去。那是院长的办公室、院长正写什么,一见我就说:经过化验,你老婆喝的农药里根本没有毒xing。我们给市里有关部门反映这件事,宣传得那么厉害的101农药原来是假农药,不能让农民再上当受害了。庄先生,我哪里知道101是假的,配料的时候,我还真以为它是有毒xing的,要不,我自己的老婆自杀就不会喝这东西的,我也不会紧张地送她到医院的!现在出了这事,反映到市上。我就完了。101也完了!这你一定要救我,你是不是再写一篇文章,说说我这农药的作用,让我再赚一些钱了,我就不gān了,你写千把字也行。只要在报上发发作个宣传,我给你一万元。

我不食言,一万元!颠三倒四说了半天,庄之蝶是听明白了。庄之蝶先是哭不得笑不得,后来却心慌了:如果证实是假农药,那他以前所写的那篇文章算什么?领导会怎么看?社会上又该怎么唾骂?庄之蝶一掌就把他又推倒在地上,骂道:你活该!你只图挣你的钱么,发你的家么,你还怕什么市长?怕什么工法?你什么做不了假,偏弄假农药,你这要误多少事,多少人?农民买药杀害虫哩,原来你才是害虫!大害虫!庄之蝶骂得凶,骂得难听,huáng厂长竟一声不吭,只让他骂。骂毕了,庄之蝶也累起来,说:现在骂你有什么用,怪我眼瞎了认识你。这样吧,文章我是不会写的了,你赶快去市上找领导说明qíng况,该检讨的就检讨,也别当什么优秀企业家不企业家的,能保住药厂不被查封就烧了高香啦!huáng厂长说。你这么说,我一定去办的,优秀企业家称号我不要了,可我老婆喝药这事传出去,药厂即便不被查封,谁还来买101呢?101没了用户,那我还办什么厂?还赚什么钱?连积攒的大批存药也是废水儿了!你说这咋办呀吗?!庄之蝶说:你问我,我问谁去?!huáng厂长说:可我是你的董事会成员呀,庄先生!庄之蝶说:你是我的什么成员?给你写了一篇文章,倒真是让你溺死鬼拉住脚了?!huáng厂长说:我是出了四千元入的画廊董事会呀!这你让洪江来办的事,你这阵也不认啦?庄之蝶心里又骂洪江,说:哼,洪江!你骗别人,没想还有洪江骗你呀?你去告他洪江去嘛,拿这块砖倒来垫我的脖子!?huáng厂长说:我哪儿有这个意思?我人在难处,只是讨你个主意的。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庄之蝶便不言传了,勾了头只是吸烟,突然就哼地笑了一声。huáng厂长说:你有主意啦?庄之蝶说:这事是你老婆惹出的事,你就让她跑出去宣传去。huáng厂长说:还让她宣传?我这次不和她离了婚,我姓xinghuáng的就是十七十八的姑姑子生下的!庄之蝶说:你要那样,咱俩就不必谈了。huáng厂长疑惑不解,说:你的意思是……庄之蝶说:既然外界知道了你老婆自杀没死,你不妨借题发挥,也这么个宣传,宣传得面越广越好。你一边在外这么宣传着一边在药中再加些什么成分,宣布你老婆喝的不是101,是新生产的102或202什么号的药,这种药是专门为世上的家庭生产的。现在的家庭百分之九十是凑合哩,尤其这些年发了财的人,在外蓄小老婆,***找jì。就是没有钱的,哪个又多少没有找个qíng人呢?外遇人人有,不露是高手,可即使是高手,这日子能过得平静?人常说要一天不安宁就去待客;要一年不安宁就去盖房;要一生不安宁就去找qíng人的。这样,夫妻一方势必要闹,这药就有用场了,喝了能镇吓住对方,喝下人又不死,这社会上的需求量会少吗?huáng厂长终于从迷雾中走出,眉开眼笑,说:庄先生真是有知识的人!这你第二次救了我,可怎么个宣传呢?如果把102号用途公开了,男女老幼都知道是故意吓人的药,谁还买?庄之蝶说:这就看你怎么推销了!你要秘密推销,给男的说了,就不能给女的说;给女的说了,就不能给男的说。要亲自去单位推销,哪里有多少是夫妻同一个单位?且哪个单位都有个民间的怕老婆协会,你不会找去?huáng厂长握住了庄之蝶的手,硬要请着吃饭去,庄之蝶不去,huáng厂长就叫了出租车,扔给司机一卷钱,把庄之蝶送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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