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喜说:“看出来了,文人墨客都喜欢把个人的款落得似是而非的,你越认不出来他越高兴。军令状可不行,你总不能让人家捧着军令状乱猜,这是段祺瑞呀,还是靳云鹏。”
孙传芳说:“刚才光顾认字,喜哥,你知道这幅画是哪儿来的吗?”
向喜说:“你不说,我可猜不着。现在你也算是个藏家了。”
孙传芳说:“不瞒你说,这是前几天我去荆州,吴光新送我的。你说吴光新这人吧,不会打仗,好舞文弄墨,收藏也可观。你跟他谈军事,他答非所问地支应你一样。可一谈起书画,你听他的就可以了,没你cha话的工夫。你说段祺瑞怎么把这么个人派到荆州,一呆就是好几年。”
向喜说:“长江上游总司令其实是个虚职。”
孙传芳说:“虚职是虚职,可你得听他的,我们都驻军长江上游呀。政府还故意把隶属关系规定得含糊其辞。”
向喜说:“那是段祺瑞的计策,要不然咱们这些直系老兵知道吴光新是谁。”
孙传芳说:“我和你不一样,我的二十一旅在王大人的属下,你的十三混成旅可在吴光新的属下呀。要不说王大人怎么想到了急调你来汉口。”
原来调向喜来武汉的事孙传芳早已得知,向喜打算先从孙传芳这儿探听出王占元调他来汉口的目的。
孙传芳不断让护兵端茶端水果,然后又搬出几件字画请向喜看,向喜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说:“馨远,字画以后再看吧,你也教教我怎么认画。我这次来不知你有何猜测,你就在王大人身边啊。”
孙传芳收起字画,为向喜推过一杯茶说:“喜哥,我还是愿意叫你喜哥,惯了。你官升得再大,也是我的喜哥。”
向喜说:“我也愿意你这么称呼我。”
孙传芳说:“你在江岸上看见长江里的船了吧,那可是兵船呀,那可是皖系段祺瑞的人。段祺瑞的安福俱乐部离咱们当兵的远,这船上的兵离咱们可近。前些天你在成陵矶,吴光新就率范国章、刘海门东进,虎视眈眈直冲宜昌、汉口而来。我和卢金山在襄樊堵截一阵,佯退下来。可吴光新不识时务,再乘机东进,大军直抵汉口。来者不善呀,我看这就是王大人调你来汉口的原因。”
向喜说:“我是只身一人,没带兵呀。”
孙传芳说:“不用带兵,现在长江沿岸只有你能挡吴光新的兵马。更多的细节我也不跟你分析了,明天你一见王大人,一切就都明白了。现在我这也叫瞎猜,我也没有参加督军府的军事会议。不说了不说了,晚上去老通城吃豆皮吧。然后到大光明看电影,来了个新片子《宝莲历险记》。”
孙传芳不再说军中的事,只问了些家长里短,问大太太同艾身体好不好,问向文成的医术有何长进。孙传芳也问了二丫头,向喜说,二丫头还是愿意住保定,说二丫头的爹娘都已过世,二丫头卖了西关的房子和东大街的茶馆,又在双彩五道庙街买了一个小院,和原先的房子连在了一块儿。整天让向喜寄钱,说要扩建宅院。孙传芳说:“二丫头挺有心计,扩建宅院也势在必行。”向喜说:“兆州笨花也在大兴土木呢,我打算先顾笨花。”他对孙传芳说了他在笨花大兴土木的计划。
向喜没跟孙传芳去老通城吃豆皮,直接回了汉光大饭店。他对孙传芳说,他得等王占元的电话。
第二天,向喜漱洗完毕,着戎装乘车来到都督府。王占元看见向喜,冷不丁便问:“见孙传芳了吧?”向喜并不隐瞒,说:“见过了。”王占元说:“跟你说了些什么没有?那是个机灵鬼。”向喜说:“并没有说什么,只让我看了八大山人的画。”
王占元还是看出向喜对自己和孙传芳的见面有些支吾,便说:“说说也不要紧,都是老保定,眼下也是一个绳上拴的蚂蚱。”向喜说:“他只猜测你找我来汉口和吴光新东进有关。”王占元说:“这就对了,一听就真实。他猜得不错。”
王占元说着,把向喜引进一个套间,又打发左右退下,向他jiāo代了这次急传他来汉口的原因。果然,王占元招向喜来汉口和吴光新的东进有关。王占元和向喜谈话,也是先从安福俱乐部说到段祺瑞在政府的预谋,说除了他的安福俱乐部,北边有他的边防军,南边便是吴光新。吴光新认不清形势,执迷不悟,执意要替皖系挽回败局,才率兵东进来犯湘鄂。前些时,王占元命孙传芳佯装败退,吴光新竟顺江而下兵至汉口……最后王占元对向喜说:“好,来吧,来了就是我的客人,明天我要请他吃饭。派谁去请呢,便是你向中和向大人。”王占元说完,仔细观察起向喜。
向喜身着戎装正襟危坐,双手只紧紧握住身上的佩刀,一时不知如何表示。他想,这不是吃饭,他想起古代鸿门宴的故事,当时项羽也说是请刘邦吃饭。
王占元好像猜出了向喜的心思,突然说:“你想对了,就是鸿门宴。你跟我多年,我把事靠给你一百个放心。那吴光新对你也不存戒心,你的十三旅还归他指挥。你去吧,就带甘运来一个人,不要打糙惊蛇。目前这小子来汉口,住在长江上游总部运输处。帖子我已经写好了,就等你来。”
向喜又想起“gān活儿”这个词,他想,这叫什么活儿,怎么这么乌漆麻黑?这不是明打明的领兵打仗,是定计捉人哪。可王大人把活儿jiāo给他,他还得gān,谁让他握着狮头刀呢。狮头刀不是王大人颁的,也是王大人呈请的。
向喜领了诱捕吴光新的任务,只带甘运来一个人,从武昌江岸码头驾只小船过江,直抵长江上游总部运输处。向喜来汉口之前,王占元就曾以电话相约,请吴光新过江到都督府吃饭。吴光新手下的人说此事有诈,制止了他。吴光新也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天吴光新又接到王占元的电话,电话说湖北军政各界乃有为吴光新过江洗尘之意,现又特派向中和前去相迎,请吴光新就“赏个脸吧”。
吴光新一听来的是向中和,才放下心来。他想,向中和不久前还是他属下步兵一团团长,此人虽是老直系,和王占元也同僚多年,但为人忠厚,少事端。最近虽然刚接替张继善升任十三混成旅旅长,但任命也并非王占元所署。此前他也在段总长面前提起过此人。吴光新放下电话轻松了许多,这时他还想斥责他的部下胆小如鼠。
向中和来了,在堂前向吴光新行了个合乎标准的军礼。他那崭新的军刀,合身的军服,以及胸前的二等文虎章和三等嘉禾章,都使吴光新觉得这是一个真实而友好的姿态。再看向中和身后,只有副官甘运来一个人,赤手空拳。吴光新彻底放下心来。
吴光新在屋里轻轻还了一个礼,迎出来说:“谦益呀,要我看,你戴这副肩章是整整晚了三年。”他端详着向喜肩上的肩章,伸手为他掸了掸肩章上的微尘。
向喜说:“吴司令夸奖了。”
吴光新说:“可不,那年你打guī山已是名声在外了,后来又打败石星川①收复荆州,那时你才是……”
向喜说:“第十三混成旅一团一营营长。”
吴光新说:“是啊是啊,一营人打败石星川②半个师,不出三天就上了政府公报。一个营长被政府公报指名道姓褒奖,实属罕见啊。”
向喜说:“也是天意吧。”
吴光新说:“是天意,也得有能人。”说着就整理起衣着。
向喜看吴光新已接受邀请,趁机再次表明来意,说:“如果吴司令方便的话,我带来的船就在江边等候。”
吴光新欣然答应过江赴宴,只带了十六名护兵,一名副官,和向中和一起乘船过江,在武昌汉阳门码头登岸,再乘向喜所备的马车直奔都督府。
宴席摆在王占元的督府会议厅里。向喜将吴光新引至会议厅,请吴光新在主桌前坐定。王占元走进来。
吴光新刚刚起身相迎,王占元已大步跨到吴光新跟前面呈厉色。吴光新顿知有诈,便喊护兵,护兵早被拦至门外。王占元厉声厉色质问吴光新道:“吴司令,你在长江上游呆得好好的,部队何以分途直抵武汉三镇?”
吴光新已知眼前处境险恶,仍然qiáng硬地说“我奉的是陆军部的命令,你区区鄂都管得也太宽了吧!”
王占元听罢不再和吴光新对答,只仰天大笑一阵,进入内室。吴光新回头再看向喜,向喜的脸色也有变。他忍不住对向喜大声喊道:“向中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向中和说:“你还是问问陆军部吧,他们最清楚。”
吴光新发现自己已处境险恶,想拔腿外逃,却已被王占元埋伏下的军士按压在地。
民国九年七月二十七日,北京政府迫于直系压力,以叛逆罪下令递夺吴光新长江上游总司令职。
民国九年九月一日,王占元受命组成军事法庭在武昌审判吴光新,会审委员除孙传芳、向中和外,且有各师、团长参加。
九月五日军事法庭作出判决:判处吴光新为一等徒刑,徒刑期限为十五年。
向喜和孙传芳从会审法庭走出来,向喜对孙传芳说:“馨远,最近我脑子里装事太多,睡不好觉。我想歇歇,回趟老家,笨花老家正盖房呢。”
孙传芳说:“你就离不开你那个笨花。”
向喜说:“是离不开。”
①。直皖战争:北洋集团直系和皖系争夺权力的战争,战争长达两年,皖系败。
②。石星川:鄂军师长,曾策动荆州独立。
第十六章
向家盖房,使全家过了半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原来的住处拆掉了,他们只在院里搭几个窝棚,支起门板睡觉。原来的锅灶也没有了,向家人和盖房撺忙的人一起吃大锅里的gān饭。秀芝常常在锅里焖几十口人的小米gān饭,把眼睛煎熬得又红又肿。同艾在新墙旧院中挑毛病,向桂的“总理”艺术在施工中经受着考验。他大着嗓门在院里喊:窗户上歪了!门框没安正!要上梁了,向桂就让向文成写红帖子贴在梁上。向文成故意问向桂帖子怎么写,向桂就说:“老规矩,就写‘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吧。”向文成说:“咱家不养姜太公,姜太公一到招得各路神仙都来,家里整天安生不了。还是写个吉利平安话吧。”向文成裁几条大红纸,每条纸上只写“上梁大吉”四个字。上梁了,向桂点着早就准备好的鞭pào,师傅们用粗瓷大黑碗喝着泥坑酒。向家人都仰头看着上梁。一帖帖红纸映照着向家,使向家更显出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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