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_冯积岐【完结】(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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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烈梅把祝永达叫来,叫祝永达给牛看看,牛是不是使役过重了。祝永达当了支书以后,不再做shòu医了,赵烈梅叫他,他就去了。祝永达进了赵烈梅的牛棚,他察看了牛的神色,拿起听诊器听了听,用手在牛槽里拨拉了几下,看了看喂牛的麦糙。赵烈梅问他:“牛咋样?”他叫赵烈梅把牛拉出来,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他说:“这牛没命了。”赵烈梅一听,脸色蜡huáng了:“是咋回事?”祝永达说:“你看牛的走势,走起来前腿一颠一颠的,肯定是心包上扎上了什么东西。我在公社shòu医站实习时,碰见过两头这样的牛,牛大概是吃下去铁钉或者铁丝那一类东西,穿透了胃,扎在心包上了。”祝永达说得再有道理,田水祥也不肯相信,他说:“肯定是田根根把牛使得重了,要么,他就把牛打出了病。”祝永达说:“你把牛牵到公社shòu医站去看看,shòu医站有大医生,我的话你不相信,大医生的话你就信了。”

  当天下午,田水祥和赵烈梅将牛吆到了公社shòu医站,三个shòu医分别诊断后,又进行了会诊,得出的结论和祝永达诊断的结果一模一样。田水祥和赵烈梅无话可说了,他们把牛吆回来,没再和田根根闹事。牛是他们喂的,糙是他们铡的,想赖也给田根根赖不上。

  几天以后,牛就死了。赵烈梅一看,死了牛,她趴在牛身上大哭不止。买牛的钱还没有给祝义和和田玉常还清,牛买到手,连一料子庄稼也没做。死了牛,家里的责任田还得花钱租牛来耕种。赵烈梅觉得她倒霉极了,坏事尽让她撞上了,生活不停地给她出难题,这道难题没解决,那道难题又来了。过去,在生产队里,什么时候死了牛,她一点儿不知道,现在,分田到户了,什么事都得自己cao心,赵烈梅已觉察到,未来的生活不会轻松。农民有了地,并不等于什么都有了。

  赵烈梅要把牛埋掉,田水祥说:“把牛皮剥了,ròu和皮卖些钱,咱还能少赔几个。”赵烈梅说:“牛和人一样,是个苦虫,埋了算了。”田水祥说:“咱剖开牛,就知道牛究竟是咋死的。”田水祥的这句话倒提醒了赵烈梅。于是,他们就将牛皮剥了,打开腔子一看,果然是一截子钢丝扎在了牛的心脏上。田水祥和赵烈梅相互抱怨了一阵子,谁也不知道是谁给牛拌糙时把钢丝拌进去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铡糙时把钢丝铡断了,没有拣出来。这事儿怪他们两个人,和别人无gān。田水祥和赵烈梅只能扼腕叹息。

  十八

  当马秀萍意识到,灾难将要降临到她的头上的时候,她先是担心恐慌,随之,对田广荣便恨之入骨。

  马秀萍的思想波动是由高考前的检查身体引起的。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告诉她,检查身体的时候,要检查女孩儿的那个地方,看是不是处女。她一听,不知是真是假,便惊骇不已:为什么?为什么连那儿也要检查?她的女同学一看她那惊魂不定的样子,以为她是害羞。就说,哪个女孩儿不长那东西?女同学并不知道她心里深藏的是什么。其实,她岂止是害羞?她觉得极其羞耻。医生一旦检查,她就露了馅儿了:她早已不是处女了。田广荣和她在一起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件令她羞耻的事假若传出去,她怎么在学校里呆下去?不要说参加高考了,就是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也很难了。她整日惶惶不安心神不定,没有心思复习功课。供她选择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不顾及自己名誉的丧失,埋头复习,一定考上大学;一条是离开学校,逃得远远的,逃到天涯海角去,不再回凤山县。不论走哪一条路,对她来说都是如履薄冰。她反复想,硬着头皮呆下去,她将失去清白失去自尊,背上沉重的十字架。她的心理是不是能承受得了,她对自己没有把握。如果离开,就意味着,她将失去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没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没有任何前途可言。这两条路她都不想走,可她找不到供她选择的第三条路来。她的头上yīn云密布,心中疑虑重重,处在了恐惧之中,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茫然。她并不是一个没有道德感的女孩儿,恰恰相反,她的道德感很qiáng,自尊心很qiáng,假若不是这样,也许,她的心理负担还能轻些。她觉得,她被田广荣毁了,田广荣毁了她的前程,毁了她的人生,她的生活被田广荣弄得一团糟。

  随着检查身体的日期的bī近,马秀萍的qíng绪波动得越来越厉害了。她由憎恨田广荣继而憎恶她的生父马生奇。她不能原谅父亲,是他把她的生活搅乱了,他是一个对子女毫无责任感的男人,是一个靠不住的父亲,他对母亲的bàonüè使她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她是在毫无安全感的家园里长大的,从小被bī迫着目睹了父亲和母亲jiāo媾的丑陋,这丑陋像粪土一样施在她年幼的田地里,使她差一点儿长成了“恶之花”。这才是父亲对她最深重最透彻的伤害。不然,田广荣在她的脸上身上亲吻的时候,她怎么不觉得恶心呢?田广荣在她那细嫩的ròu体上抚摸的时候,她怎么不觉得害羞呢?她的羞耻感罪恶感尊严感被转眼即逝的ròu体欢悦波làng般的淹没了。jīng神的麻木对她来说才是最可怕的。

  思想像开了锅的水一样翻滚着。马秀萍在憎恨田广荣责备马生奇的同时,连自己也恨得不行。她觉得,她错就错在一开始就从感qíng上接纳了田广荣。田广荣一次又一次地给她买衣服,一次又一次地给她送钱送物,一次又一次来到学校里看她、接她、送她、关照她,她被感动了,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她有好衣服穿,有钱花,有人模人样的继父。同学们都羡慕她。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庞大而温暖的爱,这爱大面积覆盖了她心中的创伤。成年人狡猾的行径使她浑然不觉,因此,当田广荣把她压倒的时候已是顺理成章的事qíng了。在那一刻,她竟然用白皙的胳膊揽住了他的腰!竟然扭动着下身迎合他!她以为那是爱,以为田广荣是爱她的。以为田广荣给她身体里注入的是爱的浆液。她太缺少爱了,太渴望爱了,可以说,她被爱毁灭了。谁能知道,她有漂亮的面孔也有不贞洁的ròu体?自责、悔恨,她只能折磨自己。一切都晚了。

  田广荣才是罪恶的可耻的!马秀萍想好了,她不能就这么放过田广荣,她要他承担后果;她想,她要趁他熟睡之际,在睡梦中掐死他;她想,她要在他的饭碗里放进去老鼠药毒死他;她想,她要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将他剁成ròu泥。她想了许多种报复的手段,但她担心自己心太软,下不了手。她叮咛自己,一定要心狠一点,为了自己失去的清白,为了自己被葬送的前程,她一定要把他送上不归之路,然后,她就自杀。想着想着,她不由得眼泪长淌,大哭不止。她太伤心了,她太痛苦了。十八九岁就离开人世间,她不甘心啊!

  午饭前,马秀萍回到了家。还不到星期六,女儿怎么回来了?薛翠芳一看女儿脸色发白,眉眼紧蹙,漆亮漆亮的眼睛一下子变得蔫不拉唧的,问她是怎么了?马秀萍不说话,进了她的房间,一头倒在炕上,拉开被子就要睡。

  “得是病了?”

  “嗯。”

  “我去给你叫祝医生。”

  “你不要去。”

  “眼看要高考了,你咋能躺倒呢?叫正平来给你看一看是咋回事?”

  “不要烦我。”

  薛翠芳一看,女儿躁气很大,就不吭声了。她看见的只是马秀萍的脸色和眉眼,看见的只是她的一副病态,她看不到女儿的心中去,看不出她的女儿在受煎熬,看不出她的内心里有多苦。

  不一会儿,田广荣回来了。

  薛翠芳告诉田广荣,女儿从学校回来了,好像是病了却不去看医生,蒙头盖被子睡下了。田广荣没再问什么,他撩起门帘,进了马秀萍的房间。田广荣一进去就感觉到了房间里的气氛不对头,有点异样,这异样在马秀萍侧身而睡的姿势上,在她脱在脚地的那双歪歪扭扭的布鞋上,在她那很不均匀的呼吸中,在房间里的极其静谧中。田广荣向土炕跟前走了几步,他的脚步抬得很轻,轻脚轻手地走到了炕跟前,他看了看马秀萍,他看见的是她左边苍白的脸颊,看见的是眼睫毛在脸颊上遮出的一丝yīn影,看见的是她没有用心梳理的乱糟糟的头发。他迟疑了一刻,伸出了手,在马秀萍的额头上摸了摸,马秀萍一动也没动。马秀萍的额头并不烫,无需他再多问了,他已感觉到马秀萍是什么病。

  田广荣一直很担心。他知道,这件事总会爆发的,究竟在哪一天,以什么样的方式爆发,他还摸不准,因为主动权在马秀萍手里。不过,他还是有足够的自信:他觉得他已经征服了她,把她的心占住了,她就是后悔了,也不会把事qíng做绝。事qíng闹出去,不仅搞臭了他,也会毁了她自己。她毕竟长大了,该为自己想一想了。使他心虚的是,这女孩儿xing格多变,温顺时如羔羊,刚烈时似猛虎。一旦她耍起脾气来,会于什么也不顾。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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