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嫁给他的,是在没有人嫁给他的时候嫁给他的,是在他做“狗崽子”的时候嫁给他的,仅此一点,他应该感激不尽了。尽管岳父岳母没有说透huángjú芬的病qíng,但两位老人绝没有加害于他的想法,两位老人还是希望女儿婚后病qíng会有所好转,他们不知道,患这种病的女孩子就不能结婚更不要说同房生孩子了。只有祝永达自己明白,他娶了一具形同虚设的妻子,拥有的是理论上的女人。漫漫长夜,当他实在很难熬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曾经从这个病恹恹的女人身上越过去在村子里的其他女人身上扫视,对于和他同龄或者比他更年轻的女人,他虽把握不准有谁能被他撂翻有谁敢被他压在身底下,但像赵烈梅那样的女人,只要他愿意要,她肯定会给他叉开双腿的。
一九七○年冬天,他被生产队派到三十公里以外的孔头沟水库工地上,同去的有赵烈梅。那一年,他只有十七岁,身子骨还不硬朗,工地上的架子车加高了帮厢像棺材一样大,一架子车土要拉到水库坝上去真不容易。当他实在拉不动的时候,走在他后面的赵烈梅就放下自己的架子车帮他推。他感激她却不和她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因为赵烈梅是贫农田水祥的女人,他不能也不敢接近她,只能远而敬之。有一天晚上,下了夜班,他和赵烈梅一同向回走。走在半路上,赵烈梅说她肚子疼得厉害,叫他扶着她。远处she来的灯光很弱,他看不清她面部的表qíng,她那弯腰曲身的样子看起来很痛苦,他只好搀扶着她走,她的身子紧紧地依偎着他,女人那庞大的气息使他觉得既新鲜又害怕,既想接近她又想离开她。走了一段,黯然的灯光被他俩甩在了身后,他们走进了黑暗中,赵烈梅当着他的面,抹下了裤子,撒起了尿。她那清晰的尿尿声跟工地上的灯光一样刺目耀眼。他要走开,赵烈梅却不叫他走,说她害怕。他第一次从赵烈梅那儿嗅到了使他毛毛躁躁恍惚不安的气味。
从那以后他对女人有了热切的渴望,偷偷地关注她们的走路、说话、身段、脸庞和胸脯。他常常处在幻想之中,想象女人的luǒ体想象男人睡女人是怎么回事。
他和huángjú芬结婚后一个初冬的下午,收工时赵烈梅告诉他田水祥去蔡镇了,今晚上不会回松陵村的。她走到他跟前,用一只肩膀将他一搡,妩媚地说:“晚上过来陪陪嫂子,我等着你。”他没有说什么,回过头去看了看她那激qíng洋溢的脸庞,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天黑之后,他忐忑不安了,他倒没有想他如果去找赵烈梅,huángjú芬知道了会怎么样。他之所以心里发慌是因为他鼓不起勇气来,对自己毫无信心。偷qíng,没有疯子般的胆量和半吊子那样的狂热是不行的,况且他还拿不定赵烈梅是不是对自己真有那个意思。他犹豫到夜深人静之后才下了决心。他下了炕,悄没声息地出了院门。街道上静如止水。他的心不停地狂跳着,走几步便要四下张望,总感觉到有个黑桩桩尾随着他。摸黑走到田水祥家的院门前,他一推,院门果然虚掩着,他屏住气息将院门推开了一条fèng闪了进去。赵烈梅的房间里没有开灯,院子里静得能听见冬夜的呼吸声。他没有贸然进去。走到她的窗户下,蹲下屏住气息听了一刻,赵烈梅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发出的细微的声响雪花一般从房间里飘出来落在了他的心里。他闭上眼睛也能看见赵烈梅赤条条的ròu体,她虽然不是很漂亮的女人,但她健康而qiáng壮,丰rǔ肥臀,线条毕露,十分xing感,充满着活力。他恍惚看见她的yù望像盛开的花朵,光艳照人。尤其是她那贪婪的嘴唇高耸的胸脯太诱惑人了,一旦进入她的身体,肯定能够使他到达一个未曾体验过的巅峰状态。想想壮实的赵烈梅,想想她那活脱脱的、妙不可言的ròu体,他蹲不住了,站起来,走到房门跟前,一只手抓住了门环,却没有推。一刹那间,他仿佛看见就在他即将推开的这扇门背后暗藏着杀机,一旦他一推,站在门背后的田水祥就会盖头给他一闷棍,他来不及喊一声就毙命了。冥冥之中,他将会听见松陵村人说,一个企图嫖人家女人的狗崽子被收拾了,接下来,他的父亲和母亲被民兵小分队拉着到各生产队去游街,去批斗。新的灾难降到了这个家庭就因为他的一念之错。他的额头冒出了汗,两腿发软。他怎么能图一时快活而毁了自己呢?他决然地丢开门环拔腿向院门外跑。由于他把声音弄得很响,赵烈梅被惊动了,他听见赵烈梅在房间里问道:“谁?谁在外面?”他什么也不顾,一头钻进了黑暗之中。
披着一身寒意提着一颗慌乱紧张的心回到了家。房间里的灯没有熄,huángjú芬披着棉袄,靠住炕墙坐着,他一怔:她怎么没有睡?他问她:“得是犯病了?”她说没有。他说:“那你咋还没睡呢?”她说:“你也不是没睡吗?快到炕上来,外面很冷吧?”他说他肚子疼去解了个手。huángjú芬勉qiáng地一笑:“小心着凉了,快睡吧。”上了炕,脱了棉衣,钻进了被窝,他的身子还在抖。huángjú芬依旧坐着,双臂抱住自己的身子。她说:“你得是冷得很?”他说:“不冷,不冷,不冷。”她说:“得是遇到麻烦了?”他翻身坐起来了:“你说啥?你胡说啥?”她说:“我不怪你,是我连累了你。”她给他坦言:他出去之后,她跟了出去。他扭过头去瞪着她:她竟然跟踪他?如果她不是病人,他非扇她两个耳光不可。huángjú芬以为,他进了薛翠芳的家,因为薛翠芳和赵烈梅住两隔壁。黑暗中,她很可能没有看清楚。薛翠芳比赵烈梅漂亮得多,她以为祝永达是去找薛翠芳。漂亮女人哪个男人不爱?她的误解是有理由的,因为马生奇和薛翠芳闹矛盾,这是松陵村人都知道的事qíng,祝永达乘虚而入也在qíng理之中。她就没有想到他去找赵烈梅。他没有任何必要再说谎,他已不可能欺骗huángjú芬,他不知道怎么给huángjú芬解释是好,难道他能说他也是一个七尺男儿,需要睡女人?难道他能说是赵烈梅在勾引他?难道他能说你弄不成我就得去找相好,嫖女人?他冷漠地扫了huángjú芬一眼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她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真的没有。只要你看上谁,就和谁好去。”她说,我只希望你不要闹出是非来,咱家成分不好,一旦出了事,你就完了。她说,马生奇是个半吊子,松陵村人都知道,和薛翠芳相好,要格外小心。还没等她说完,他恶狠狠地说:“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撕碎了。”他那睁眉瞪眼的样子把她吓得不吭声了。躺在被窝里,她哭了,哭得很伤心。他抓起剪刀,抹下短裤,把剪刀塞进她手里,给她:“你不要哭了,你把它连根剪下来算了。”她攥住剪刀的手抖动着,一头扑进他怀里,含泪说道:“我是为你好,只要你活得痛快,我就是一剪刀戳死也心甘qíng愿。”她举起剪刀,朝自己的心窝戳去了。他一把夺过去剪刀,紧紧地搂住了她。老天既然给他一个病罐罐女人,他就认了。他说:“是我不好。怪我自己,我给你认个错。”huángjú芬哭着说:“不,我不是你的女人。我是你的祸害。”祝永达抚摸着她的头发抚摸着她的脊背,不叫她再说。
从那以后,他彻底断了念头,目光不再在别的女人身上扫视。他折磨自己的方式是拼命地劳动。一出工,他就疯狂了,别人一天打一垒子(五百块)土坯,他非打七百块不可;别人一个晌午拉十回粪土,他非拉十二三回不可。他把自己的体力、激qíng全部给了土地,付诸劳动,每天弄得筋疲力尽,方才罢休。傍晚收了工,他啃几口冷馍,喝半碗开水,倒在炕上,呼呼大睡而去。
喝毕汤(吃完饭)时天已黑定。走进房间,祝永达没有即刻就上炕,他给huángjú芬说:“你先睡吧,我去子凯叔家,一会儿就回来了。”huángjú芬已暖好了被子,她坐在被窝里说:“你今晚上不去行不?”他说:“有啥不行的,我没有要紧事,只是想和子凯叔说说话。”huángjú芬说:“那你就改天去吧。”他一看,huángjú芬脸上有了点红晕,瞳仁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就说:“又胡思乱想了?这样对身体不好。”huángjú芬说:“我今天很高兴,没有胡思乱想,我只是想,要是早几年不讲成分,你就会娶一个好媳妇。”他说:“你看你,又来了?谁说你不是一个好媳妇?”她苦笑一声:“你不要抬举我了,我是咋样的人,我知道。”她低下头去拉被子。他说:“不要翻那些陈芝麻烂套子了,我去去就回来。”huángjú芬说:“你去吧,我知道子凯叔是个好人,听他说说话,对你有好处。”
祝永达径直走进了马子凯的房子。他一看,马子凯不在,他的大孙子马宏科伏在案头练毛笔字,二孙子马林科趴在炕上做作业。马子凯很疼爱这两个孙子,他们和爷爷住一个房间。他问马宏科,爷爷去哪儿了?马宏科说他爷爷去县文化馆还没有回来。他一听,正要回去,马英年进来了。三十多岁的马英年中等身材,胖胖的,十分健壮。马英年问他,找他的父亲有要紧事没有。他说没有。马英年叫他坐下来等一等,他就坐下了。他说:“宏科和林科还挺乖的,就知道学习。”马英年说:“咱让成分害得把书没念成,就看两个娃能不能给咱争上这口气。”当年,马英年是凤山县中学的尖子学生,因为家庭出身是地主,政审不合格,没有上大学。他说:“我看宏科和林科没麻达。”马英年说:“我爸啥都好,就是惯孙子,我怕他们被惯坏了。”他说:“娃还小,越大越懂事。”祝永达等了一会儿,不见马子凯回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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