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到了朝夕相处的同学,一起读书,一起讨论问题,一起下乡支农,还用学到的一些医学知识为房东看病;还想起了那次和县防疫站的医生们一起下乡搞防疫,自己写的那篇广播稿,还得到了大家的好评;想起了那几次考试,当老师宣读每科成绩的前三名都有我的时候,那种惬意、自信,还有同学们的赞许、嫉妒的目光;想起了家乡的小河,想起了儿时的玩伴,一起淘气、打架、摸鱼、钓蟹、偷瓜摘桃……假如没有这场灾难该多好啊,毕业后,我要争取去县医院工作。老师说,我xing格内向,做事认真,又写得一手好字,适合gān内科,如果英语好还可考研究生……我思绪万千,往事历历在目,萦绕脑际……
突然又是一阵颤动,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头,大约半分钟的时间,颤动停止了,一切又恢复了暂时的宁静。突然废墟上发出有人踩踏的声音,求生的yù望,使我顾不得呛咳,顾不得嗓子痛,又拼命地叫喊起来,然而,脚步声却渐渐地远去了,不知是上边的人没听见,还是又去救别人去了,刚燃起的一线希望又泯灭了。不能就此罢休,于是我又敲起了铁盆,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头上的废墟又响起了踩踏声,接着又隐约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就在这,从这下手刨,注意别伤着人”,随着废墟不断被清理,上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而且听出是班长等几个人正奋力抢救,突然大地又传来了隆隆的声音,这时班长喊了一声“快撤,这墙要倒!”余震随着地声而至,而且震动比前几次厉害,大约持续了一分钟时间才停止。没等我再喊,就听班长说“咱们先用绳子将这堵残墙向没人的方向拉倒,消除隐患再去救人”,大家异口同声说“好”!过了一会儿只听一声闷响,大约是残墙被拉倒了,接着我头上的废墟又传来了刨挖声。突然,一束光线she了进来,而且越来越大,我终于看到了外面正在施救的人们,看到他们一身泥土,一双双焦急的目光和一双双带血的手,我喊了一声班长的名字便激动地晕了过去。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离废墟不远的砖道上,身下铺着满是泥土的凉席。几位同学围在我身边,有的在给我测血压,有的在给我清除鼻孔、嘴里的泥土,有的在给我包扎划破的伤口,看到这一切,我的热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本想说一句“谢谢!”但动了动嘴却没有说出来,因为此时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了。这时我试着动了动双腿,发现还能动,只是由于麻木,还不能站起来。一位同学知道我的心思,马上对我说:“你的双腿不要紧,过一会儿就会恢复,只是被木檩压的地方有淤血,估计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吸收。”此时,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我说,咱们班的同学都出来了吗?他的眼睛闪了几下,泪花在他眼里打转儿,说到“已经有五位女同学遇难了,还有两位男同学没有刨出来,同学们正在抢救”。一个小时过去了,两名男同学被刨出来了,可早已停止了呼吸。据当时的同学们讲,这两位同学是被木柁砸死的,和我仅隔一个chuáng铺。这时班长宣布:“我们班共有七名同学震亡,一名女同学腰部重伤,上一班有两人震亡,老师们全都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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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深埋在废墟中(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接下来,老师及班长又组织没有受伤的同学搭建临时帐篷,此时,我已能站起,也帮着大家gān些力所能及的事。夜幕还没有降临,举目望去,全校一片废墟,尸体随处可见。然而,老天不怜落难人,这时,又下起了小雨,将幸存的人们赶进了匆匆搭建的帐篷里。由于地方狭窄,男女同学挤在一起,尽管穿戴不整,大家也都不在意,害羞的女同学也没有了往日的羞涩。二十几个人用一个搪瓷碗轮流喝一口水,吃着直升机空投下来的压缩饼gān,在cháo湿、拥挤、凄凉的临建帐篷里度过了漫漫长夜……
天终于亮了。同学和老师们陆续地走出帐篷,然后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处理七位同学的尸体,大家七嘴八舌,意见不统一,最后由班主任决定:先掩埋尸体,然后待通信恢复,道路畅通,再与其家人联系。说完,大家一齐动手,找来一些木板和被褥、衣服等,由女同学负责给每位遇难的同学整容、穿戴衣服,然后搭上木板,由男同学抬着,经过cao场,穿过学校后门,爬上蓟运河堤,又向东走了100米左右,将遗体停放在河堤上。一些先来的同学已经在选好的墓地上挖坑。由于人多,半个小时后,七个坑陆续挖好了,然后大家小心翼翼地将遗体逐个向坑里安放,当放下四具遗体后,有位同学建议,将小李和小傅的遗体放在一个坑吧!班主任问为什么?那位同学答道:“因为他们两人生前很要好,可能在谈恋爱,生不能同chuáng,但死能同xué,也算成就他俩yīn间的一段好姻缘吧!”班长马上站出来制止,说:“老师,别听他的,死者同xué要征求双方家长意见,否则会闹出事来。”这时我打了个圆场:“把他俩葬在相邻的两个坑,让他们在地下也有个照应吧!”刚说完,几个女同学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葬礼”举行完了,大家凝望着七座新坟,凝望着墓碑上熟悉的名字,眼泪再一次滚落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向河堤上的七座新坟鞠了三个躬,然后转过身默默地离去……
我正深深沉浸在遥远记忆中,突然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猛地从追忆中惊醒,回头望去,发现了和我一样前来祭奠的昔日同窗——这次来祭奠的同学最多。然而,岁月似水流年,葬在脚下的七位同学都已陆陆续续被他们的家人迁走了。留下的只是荒坡、野糙和不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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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悲声(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秦晓鹰我因被要求必须参加一个别别扭扭的党员发展会而侥幸与死神擦肩而过,然而30年过去了,我心中总觉得有某种说得清和说不清的愧疚。
人生总有些事qíng值得回忆,但“值得”并不等于qíng愿、更不等于回味。1976年那场大地震对我和许多人来说就是这样一种复杂的感觉。
28岁以前,我就没听说过茶淀这两个字。1976年chūn天,因为南大历史系党委要求毕业班到那里去实习,我才第一次知道天津市汉沽区有个叫茶淀的地方。说是“实习”其实与下乡劳动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件事,就是天天要给当地的社队gān部和党团员办学习班(因为毛泽东说了,学习班是个好办法,许多问题都可以在那里解决),就像现在“上党课”“上团课”似的。还记得,我讲的第一堂课是“苏联是怎么变修的”。大概是因为过去看了点苏联小说,加上从小就爱看苏联电影,加上曾看过一些“内部发行”的书如《赫鲁晓夫回忆录》,加上也曾偷听过当时禁止收听的苏联电台广播,加上“九评”,加上从中学时代就关心中共与苏共的争论,加上毛主席对“赫秃子”的批判,加上在珍宝岛上中苏边防军队的jiāo火,总之,杂七杂八东拉西扯地“一勺烩”,也能讲上好几天,也能让那些只知道没黑夜没白天“农业学大寨”的乡亲们听得目瞪口呆,当然,也就能让我有充分的理由去“备课”而免去了在阳光下的曝晒和在田野里的“锄禾日当午”。
那个年代讲究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我们三个男同学因为吃饭在公社食堂,所以真正能做的就只剩下与农民“同住”了。住家的房东是个50来岁的妇女,姓孙。不知为什么孙大妈家就她和女儿秀兰。我们那时候是小伙子,又是城里来的,啥都不懂,也不知道与大妈唠唠家常,所以至今我也不明白为啥这个家仅有她们母女俩。因为我实实在在看到,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男人登门。于是一来二去,我们仨男大学生就成了这家的壮劳力:每天帮大妈和秀兰担水、劈柴、扛粮食。这母女对我们可亲了。晚上我们在炕桌上写东西,秀兰总是送来好吃的:枣啊炒huáng豆啊有时还拿点带壳的花生。有一回,我们几个全都钻被窝了,大妈还把我们都喊起来,说是煮了一锅小鱼小虾还有海蛎什么的,叫我们尝鲜!秀兰在一旁紧忙活,又拿酱油又拿醋还切了好多姜丝姜沫,说这么伴着蘸着好吃还不生病。就是那天晚上我才知道,茶淀这地方离海不远,当地老百姓以种水稻为主也隔三差五地出海打鱼,这在北方可是稀罕事,看来这儿的农村挺富庶嘛!怪不得姑娘们个个又白又胖,原来是大米鱼虾催的呀。与我入大学之前cha队的那个山西吕梁山的婆姨女子比,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看着我们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直咂吧嘴,孙大妈笑着说:“今晚不给你们多吃了,省得闹肚子疼。又没有喝白酒。明天还有一顿呢。”不等我们欢呼敬礼喊万岁,大妈就问:“你们三个当中谁会画画呀?”画画?gān啥?“给我这房子的烟囱、山墙、还有房脊房梁上画点花啊、糙啊、鱼啊、鸟啊什么的,我们这儿讲究这个……”说罢她瞅了眼秀兰,秀兰的脸一下子飞起红晕。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我们再傻,也明白这是大妈要招女婿的前兆。况且几天前我们还在议论,像秀兰这么漂亮的大姑娘怎么不出嫁呀。要不然,你、我、他,咱们中的一个把她娶了算了。至于说画画,这可难为我们了,不过,对这等人生大事岂有不助一臂之力的道理,“纵使是刀山火海也冲向前(样板戏)”。何况,还有一顿海鲜等着吃呢。谁让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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