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孙大妈拿着两只大白瓷碗和一把刷子早早就把我喊醒了。我一看,妈呀,一个碗放绿油漆,一个碗盛红油漆,红配绿不是赛狗屁吗?没办法,只好又让她去寻点白油漆,也好勾兑成过渡色呀。秀兰此时在房子外已经扛来把大梯子正等着呢。看这阵势,我也只好被赶“鸭子”上架——上房了。
那是一个多么秀丽清新、明媚的农家之晨呀。chūn末夏初的华北冲积平原上,嫩绿的庄稼该吐穗的吐穗、该拔节的拔节。一抹霞红伴着天际的浅蓝浅灰,好像在编织着新娘的嫁衣,又像代表着上苍的祝福去为青chūn化妆!就连带着海味的微风也似乎是要轻撩起新娘的盖头,让她羞热的脸庞多一点凉慡。此时的我忽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感激之qíng。可感谢谁呢?感谢什么呢?<br>by hzyben from www.sjshu.net/?a=hzyben<br>难道要感谢人妖颠倒黑白混淆的“文化大革命”吗,难道要感谢让千百万人妻离子散蒙冤含悲的所谓“阶级斗争”吗,难道要感谢那令人窒息的社会空气吗?难道要感谢那帮不事稼穑不顾民生倒乾坤毁社稷的蟊贼吗,当然不是、绝对不是!但是我还是要感谢,感谢这永远有日出的大地、永远有生命的自然、永远有爱qíng的青chūn、永远追求美渴望美包容美放飞美的心灵!当然,也就感谢“bī”我在房上画画涂鸦的孙大妈和她的女儿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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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悲声(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当时我画了什么,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反正,凭着我在农村办村史展览那点功夫,凑合着画了一只和平鸽,画了几朵牡丹,还有就是龙、鱼、马。我一边画一边让大妈、秀兰和围观起哄的孩子们猜猜画的都是什么。我指着鸽子,他们就喊:“鹅!鸭子!”我指牡丹,他们就喊:“西红柿!开花大馒头!”指龙,就答:“蛇!蚯蚓!”再指那条鱼,又被说成:“老玉米”。至于我最得意的那匹奔驰的骏马,他们的回答竟空前gān脆、一致:“是大肥猪!”大妈在一旁笑得直抹眼泪,秀兰乐得一只手直捂肚子,一只手把梯子拍得“啪啪”响:“快下来吧,晌午饭都好了,有酒呢!”
一个半月的实习匆匆结束,我也就离开了汉沽茶淀乡和我的房东。
又过了一个多月,到了7月份。不知为什么,系党委又决定派几个比我们低一届的4个同学再去茶淀乡人民公社进行“教学实践”,而且还专门指名由我带队,“你有经验,与当地老乡又处得不错。”我心里暗暗高兴,说不定又能见到孙大妈娘俩了。7月27日本是我们出发的日子。不巧,支部要开党员发展会。我说能不能请假?因为我事先已经表示,不同意那个上级党委内定的发展对象。谁知支部书记不批准我的请假,说越是不同意越要在会上说说意见。事后才知道,支书也不同意那家伙入党,但碍着上级的面子不好公开反对,所以就想找把“枪”使唤使唤。你想,有了这么一层,她还能准我的假吗?于是,我就只好让那几个低年级的同学先走,还告诉他们怎么坐火车,下车住哪儿,先联系谁后联系谁唆jiāo代一大堆“注意这注意那”。我本人则去参加那个别别扭扭的发展会,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再动身去茶淀。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六年七月二十八日三时四十二分,一场大地震发生了。踉踉跄跄、惊恐万状地跑到宿舍楼外的男生女生,在似雨似雾中都在小声议论,谁也说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尽管是在夏夜的湿热里,但人们的心却因为巨大的摇撼、莫名的警觉和恐惧的暗示而揪紧,而战栗。我们几个胆子大点的同学二话没说,蹬上自行车就冲出校门,冲上了大街直奔天津市中心。漆黑的街市,到处都是蜷缩在屋檐下的人群,到处是断裂的墙壁和塌陷的民房,往日平坦的街巷变得高高低低。然而,周围的一切仍是出奇的安静。在这几百万人的特大城市中竟没有车辆的喧闹,没有人声喧哗,更没有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凄厉刺耳地叫声。而最令人不解的是,那些平时有点屁事儿都要上街狂吼一阵的宣传车,特别是在报道天津东站工人评法批儒、小靳庄农民作诗作画时费尽心机的喉舌,现而今却装聋作哑。这座中国第三大城市完全失控了!
天渐渐发亮,人们也从混乱庞杂的信息中越来越清楚地知道:唐山发生了7.8级特大地震,而天津汉沽区为6.8级!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那4个当晚赴汉沽的同学会出事吗?孙大妈和秀兰呢?消息简直是一小时一变:一会儿说那4个人失踪了。校方决定立即派人寻找。正在调集人力之际,又有消息说,他们准备借宿的某饭店的传达室老大爷亲眼看见这4个人早在地震前就离开了饭店。这让校方松了一口气。大家惊魂未定,汉沽区来电话,说有人“发誓”看见4个大学生最后还是住在了那里。怎么搞的,简简单单一个住还是没住的问题就弄不清了?难道说4个同学革命意志高于天,当夜没在汉沽区某饭店借宿,而是索xing一下子cha到底,直接赶往茶淀的老乡家了?难道说亲眼看见4个学生去向的两位目击者,其中有一位是胡编乱造吗?
平日里年短天长,qíng急中年长天短。我们在坐卧不安中不知熬过了几天,终于在苦盼中知道了4个同学的确切下落。当巨大的吊车把汉沽区某倒塌饭店的水泥板一层一层揭开,当地军民迅速地一层层加以清理的时候,在这座六层楼的最下面一层的某间客房里,人们看到了惊人一幕:一位男同学伏在桌上,旁边是他没有写完的日记,手中的笔和他的头已经被砸烂;另一位男同学仰面朝天躺在chuáng上,手里拿着一把扇子,面部血ròu模糊;还有一个男孩子赤脚斜倒在地上,不远处是蹬飞的洗脚盆;桌子下面有一个男孩子四肢完好,没有碰伤撞伤的痕迹,只是脸色紫黑,两眼圆睁,一看就是窒息憋闷死亡。
经过反复核查,我们终于弄清了事qíng的来龙去脉。7月27日下午傍晚,我的这4位小同学按照事先商定的计划来到汉沽区某饭店,准备休息一夜,来日赴茶淀乡。不想,该饭店客满,只好另谋歇息之处。此过程均被收入传达室老大爷眼中脑中。所以才有了他说的4人离开之说。然而,当4人来到汽车站询问有无去茶淀乡的客运车时,调度员告,明早有。无奈,4个人又返回那家饭店。此时传达室值班的老大爷已下班,换另一人“主持工作”。此人看到几个年轻人一身风尘一脸疲惫,顿生恻隐之心,于是破例告诉,还有一间房空着,是我解放军某部一位跑物资的同志的“包房”。这两天他出差不在,你们可以暂时借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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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悲声(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于是,我的4个小同学自然千恩万谢了一番,欢天喜地了一番。这就是为什么又有人“发誓”看见4个学生入住一说的根由。
知道4个同学遇难,我的心像被利斧猛地劈开,剧痛却只渗出血。我甚至想:如果他们那一晚没有住汉沽而是截一辆顺路车到茶淀乡,甚至gān脆就直接找到孙大妈和秀兰,说不定就不会有悲剧发生了。然而,不久又传来消息:我在茶淀乡的房东孙大妈和秀兰也在地震中不幸身亡。那座画着鸽子、牡丹、骏马的新房刹那间轰然倒塌,结束了秀兰和她娘的梦。此时我的心淌出了血。
30年过去了,我心中总觉得有某种说得清和说不清的愧疚。能说清的内疚是没有记下4个同学的姓名,当时只想过一天就见面了,往后朝夕相处自然会认识,哪曾想从此成为诀别。只知道他们中三个是湖南、福建、四川的南方孩子,一个则是北方的娃。说不清的则是对孙大妈和她的女儿,是因为那些画没有画好?还是因为觉得命运对这些质朴生命的不公?
我还活着,劫波后的中国人今天是多么幸运啊。正因为他们是种种悲剧中的幸运者,我相信,他们才会永远倾听幸运的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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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记(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长正天降的劫难,一旦临头,不言而喻,给人们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可是人世间,还有什么比恋乡思亲之痛,更令人难以忍受呢?
唐山大地震,迄今已30年了。
回想起来,应该感谢当年河北省革命委员会文艺组,在承德召开的那次创作会议,使我和十多位唐山的文友,躲过弥天大难。
30年前的那个夏天,天气热得出奇。我这人生xing又惰,平素不喜动,更怵乘车。接到会议通知那一刻,是否赴会,曾犯过犹豫。后来想,生在河北,却未曾领略过避暑山庄皇家园林的胜景,此去可借机一饱眼福;再而,儿子服役于承德隆化部队,会后可顺便探视,一解思念之苦。由于杂念,方意决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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