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假如我要是死了,你会怎么说起我呀?”囡囡突然问我,“不会也是没什么可说的吧?”
“怎么会呢?”我笑着说,“根本就没那么一天啊。”
“不行,我要你说说,想听。”
“不知道。”说着突然想起我喜欢的冒辟疆写给董小宛的那句话,“余一生清福,九年占尽,九年折尽矣——呵呵,大概会这样说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我便给她讲起冒辟疆和董小宛的故事,一边讲,一边就觉得自己像是真的和他们两人生活在了同一朝代:烟雨里的鸳鸯湖,夜色下的桃叶渡,还有庭院里沾满了露水的木兰,九曲水榭中响起的《燕子笺》,无不在眼前栩栩如生,我似乎是个初到某地的游客,被眼前美景吓得几乎走不动了,还是忍不住要走下去,从鸳鸯湖走到桃叶渡,看完了木兰再去听《燕子笺》。
说到董小宛一时名动江南,身边达官贵人云集,却喜欢上了没有任何功名的冒辟疆,并且央求自己的父亲先去冒家求亲的时候,囡囡说:“有xing格,要是我我也一样。”说着抬起头来,“我要是喜欢上了谁,就要他的全部,他的心哪怕在别人身上,我也要把他偷过来,啊,你是已经领教过了,反正我是小偷。”
我害怕听囡囡说起她是小偷,每次当她有意无意地说起,我总是要将话题岔走,她呢,每当看见我脸上的慌乱之色,就笑着停顿一阵子,最后,“啊”一声,像是自嘲般继续说话,而我再也无法就此放下,常常要郁闷好一阵子才能恢复平静,不敢往下想。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如果继续往下想,我可能会当天晚上就趁着囡囡睡熟的时候从窗子里跳出去。
但是,今天晚上我的心qíng还是稍微好过了些。
原因大概是吃晚饭的时候又和囡囡说起了当小偷的事qíng?今天晚上的晚饭丰富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除了几个素菜和两只酱鸽之外,居然还有蒸腊鱼,在今天,如囡囡般的年纪会蒸腊鱼的人可真是不多了,不用说,她在做之前对着菜谱显然是颇为费心地研究了一下的。她在煤气灶前面忙活着,我蹲在一边帮她择菜,她突然说:“今天觉得好累,本来懒得做了,准备打电话叫外卖的。”
“怎么又没叫呢?”
“舍不得呗,再就是觉得要是真叫了外卖的话,就真的成了个什么罪犯了,偷了钱就去花天酒地,不说花天酒地至少也要点几个好菜吃吃,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那天在电影院里,我说我觉得自己像个猿人,真不是装出来的,就是真话。现在要是有警察把我抓起来的话,不判刑也得拘留拘留什么的吧,可我心里就是觉得没什么,该唱就唱该跳就跳,我想着:要是你没病,那我可能自己就得去投案自首了,问题就是你病了啊,我想让你活下去,活不下去也要活得长一点,钱又没了,那总得想办法吧,没办法怎么办?就只好偷了。
“当然了,得找点方法来安慰安慰自己,我就告诉自己说现在我就是个猿人,身边的人都是猿人,好坏啊美丑啊是没有的,所有的事qíng都是先为了活下来再说。你别说,还真管用,这么想着,心里就一点也不难受了,有时候,明明是在高楼大厦底下走着,却觉得自己是走在什么深山老林里,满山转悠就是为了找吃的东西。
“我觉得,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咱们两个人之间的事qíng,和别人没关系,别人那里自然还是有好坏啊美丑啊什么的,咱们也不是就不讲了,暂时不讲而已,到了该讲的时候再讲,没准哪天我就自己跑到派出所去自首了,但是那得等到咱们都彻底解脱了的时候,你想想,将来要是上不了天堂,我就在牢房里呆着,还有吃有喝的,多好啊;要是下地狱的话,听说地狱门口有个拉人婆婆,只要有人进去,她就得先拉住把衣服都扒光,说是非得赤身luǒ体进去不可,多可怕呀!当然了,像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上不了天堂呢,混票也要混进去,你说对吧?”
囡囡说着,我听着,我又一次五体投地了,又一次生出感叹:原来我早就可以忘却自己的ròu身,以及藏在ròu身里的众多心思,一切的因缘和迷障早在囡囡哈哈笑着的时候就过了个遍了,我尽管往前走即可,在前面打手电筒的是囡囡——怎么会这样呢?我就像注视着一场奇迹般看着囡囡,每看一次都觉得如此难以置信:上天为什么如此厚待于我,要将这样一个女孩子送到我身边来?而且,真的如她所说,我似乎不觉间变成了她的弟弟,两个人在一起走夜路,她在前面唱着歌,我在后面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角。
可是,我仍然不希望囡囡做小偷,尽管我得看着她一直做下去,一直做到我死的那一天,就像她刚才说的“彻底解脱了的时候”,我知道,这个时候只能是在我灰飞烟灭之后。
罢了罢了,还是不要想了吧。囡囡,虽说我就在你身边坐着,但是在内心里,我却似乎是被关在一座古代的水牢里,周身寒彻,四处漆黑,手脚只能触到冷冰冰的石墙,并没有人来解救我,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我只能随着水位的上涨一点点盲目地攀着石墙向上爬去,就像一只患上了重病的壁虎。罢了罢了,囡囡,我也不再向上爬了,管他怎么样呢,我们就做一对日月不分的猿人,沉醉于水底,葬身于水底,再也不要醒来了吧!
这时候,囡囡抬起头来狡黠地一笑,“要加油。”
不到三两秒钟的功夫,我就彻底将所有的不快抛在了脑后,哈哈笑着说:“那好啊,来吧小丫头,让哥哥先抱抱再说。”
“不止亲一下那么简单哦。”
“那还能怎么样?”我苦笑着说,“你也不是不知道——”
囡囡马上就挡住了我要说的话,“什么呀,你想什么呢,不是要那什么——”停了停又说,“不过也差不多,反正我得好好加一次油了,而且要加就加满。”
“此话怎讲?”
“用手。”
“用手?”
“是啊,就是用手,你不要告诉我从来没用过手哦?”
“那倒是用过,只不过现在不会了,”说着故意笑着去盯她,“你经常用手?”
“是,这一个月经常是,这东西真是奇怪,以前从来不知道这码事的时候一点也不想;后来没有了,有时候躺在chuáng上想得厉害,好像自然得很,就用起手来了,当然不如两个人满身大汗搂在一起,但是够不错了,我已经满足啦。”
“可是,不会是现在用手吧?”
“就是现在,”她一伸舌头,“反正也没人看见咱们,不会不敢吧?”
怎么会不敢呢?时至今日,这世界上只怕也再没有我不敢做的事qíng了吧。对于我,没有不敢做的事qíng,只有做不到的事qíng,比如做爱。前天晚上,十二点都过了,整个医院一片空寂,拿着毛巾、牙膏和牙刷在走廊里的水龙头旁边洗漱,洗漱完毕就打算上chuáng睡觉,突然想了,就像往日里那般径直对正往脸上擦洗面奶的囡囡说:“想了。”
甚至连脸上的洗面奶都来不及擦一擦,囡囡就钻到我的怀里来了,我也同样,嘴唇刚一触到她的嘴唇,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她的舌头,掀开她的毛衣,再掀开她贴身的衬衣,去抚摸她的rǔ房,满手都是冰凉,冰凉的rǔ房,冰凉的肚脐,但是渐渐地手上就有了温润之感,当我的手越过久不亲临的毛丛,那里已是微微湿润了。我本来想和囡囡就此进病房里去,但是一想到同病房的那个孤单的小女孩,就打消了此念,gān脆在地上坐下,背靠着墙,囡囡立刻也明白了我想做什么,她正要坐到我身上来的时候,突然,yīn影产生了,一旦产生就迅疾扩大,使我的全身僵硬住,一秒钟之前的坚硬被一把平空突来的扫帚一扫而空,我对着囡囡看了又看,终于,还是在身体里叹息着抱住了双腿。
怎么会不敢呢?我低下身体去抱囡囡,还没等我伸手,囡囡已经关掉游戏机扑了过来,和我并排坐好,旋即,一个人的脸就凑近了另外一个人的脸,一个人的嘴巴就咬住了另外一个人的耳朵,一个人的眩晕就变成了两个人的眩晕,直至后来,两个人gān脆在石阶上躺下,一个人伏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之上。
天上的月光,加上远处的银幕散发出来的微huáng之光,使我得以看清囡囡的脸,起先她是睁着眼睛的,看着我,浅浅地笑着,让我觉得笑容也是有气味和形状的:我不禁想起当初和囡囡一起在那土家族自治县锳过的那条怪石林立的河流,还想起了沿途的樱桃散
出的那股湿漉漉的香气;当我的手再掀开她的毛衣和贴身衬衣,笑容慢慢消失在蹙起的眉眼之间,与低低的呻吟融为了一体,与此同时,她的手也伸向了我的下边,握在手中,我也低低地但却是激烈地喊了一声,将她的衣服掀得更高,脑袋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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