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冯骥才_冯骥才【完结】(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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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由此萌动来写这部《爱之上》?当然不是。它本是生活中常常使人感到的拨动人心的东西。无声又雄壮的乐曲,看不见却灿烂辉煌的光团,愈垒愈高而永不终止的人类大厦。多少人为它流汗、吃苦、受尽委屈和挫折,却百折不挠,任劳任怨,默不作声地做着。我不仅从自身感到,更在别人身上感到它。从别人的言谈、行为、事迹、生平上感到它,也从报上、书上、各种材料上,那些为人类正直和进步的事业而献身的人们的身上感到它,而更多是不自觉地感受到它。

  意外的是一次,我与一个小伙子jiāo谈。当说到“事业”二字时他现出困惑的样子,好像不知我之所云。

  我问他:“你工作,却感不到事业?”他傻乎乎地笑了。很清楚,他并没感到。

  好像我在说一种“皇帝的新衣”。

  我猛然悟到:并不是所有人都感到事业的存在。由此我懂得平庸的人究竟缺少什么。

  这就从另一方面,在我对“事业”这一内容的感受上又加厚一层,还有来自其它方面的感受,渐渐积累在一起。这或可叫做“感受的积累”。然而,积累的感受可直接质变为创作的冲动。因为创作的冲动,无疑带着很浓的感xing成份和感qíng色彩。

  因此,我动笔写这部小说时,不是想说明“事业高于爱qíng”这一道理,乃至更高明的哲理。我是带着一大团朦胧的感受和浓烈的qíng感进入创作的。这一团中间有一个明晰的核儿——我要写高于任何哲理的东西,即境界,事业的境界,这是一片无限壮丽、无限开阔、具有无限魅力的境界。我要用笔墨展现出人生中这样一个无形又存在的,最迷人、最实在、最能体现人的价值和人生意义的天地。

  我希望感受到它的人,在这作品中再一次甜蜜地重温到它;不曾感受到它的人,在我描写的氛围里能够或多或少体味到它纯正的甘甜。

  (2 )

  我写了两个人:肖丽和卢挥。

  两个“事业狂”。

  我自信十分熟悉这种人。也许由于自己常被对事业的狂热所冲动,才特别感受到这种人深藏的内心。当然,他们决不仅仅是作品中写的“运动员和教练员”,也不是超人。他们有凡人皆有的七qíng六yù,有正常人所要求的“天伦之乐”,但他们为了事业,往往克制、约束、压抑、拒绝自身的生活要求。

  在他们身上常常发生这种对事业的爱与其他各种爱的对立和搏斗。为此,我还是选择了——别人也选择过的——事业与爱qíng的对立。

  自然,事业与爱qíng,不一定对立。甚至理应踩着同一个美妙的舞步。我自己身上就没发生过这种qiáng烈的对立。然而,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和某些人身上,却往往激烈地对立着,甚至二者必居其一。我之所以选择了这种对立的状况,是为了让这两种爱(对事业的酷爱和个人的爱qíng)撞出火花来,发出各自奇妙的、qiáng大的、扯动人心又不可避免的力量。我在这中间写这两个人物。

  还有另一层。即舍弃个人的一切去追求事业的人,不一定都能获取成功。

  光彩夺目的成功者总是极少数,更多的是没有获得成功,毫无建树乃至失败者。

  在他们身上,有因事业进取而一时的欢愉,也有因受到挫折而沮丧、苦恼,甚至常常因苦无知音而感到孤独。一个献身事业的人的内心并不轻松。

  因此,我选择了这样的为事业做出巨大牺牲而没有获得彰昭成就的两个人,尤其在党和人民的事业遭到巨大挫伤的“文革”期间,我着意写他们于艰辛、黯淡、徘徊中,时时闪光而不肯熄灭的对事业火一般的qíng感。这样写,或许比直接写他们的成功的喜悦,更能掂到事业的分量和人物的分量。

  因此,我在小说中始终没给肖丽和卢挥多少个人生活的快乐,爱qíng的温馨,事业的频传捷报,直到小说结尾。他们每跨进一步的代价也许过于沉重,不免给人一点所谓“苦行僧”的味道,命运对待他们也许过于苛刻和严峻了吧!然而,我希望透过这一层含着苦涩意味的表象,能够看到他们心中那片因之显得更加充实、壮阔,又非常人所能具有的事业的天地。

  这样,我在小说结构上,就不靠qíng节而顺从人物内心的变化。把人物内心变化做为结构的主要线索。我不想讲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我把劲儿都用在揭示这两个“事业狂”丰富、矛盾、时时闪光的心灵上。

  (3 )

  我自己有过运动生涯。这或许是我选择“运动员”做小说人物的主要原因,或许在年轻有为的运动员身上,最容易发生事业与爱qíng的冲突。人物是有影子的。然而我决非仅仅写“体育题材”和“运动员生活”。近两年我写了几篇所谓“体育小说”,如《跨过高度》、《升华》、《献你一束花》等。

  笔触的最深处决不止于体育之中。小说的人物和生活不免带有职业特征,小说的容量却不能只限于某种职业所特有的内容范围。它的思想内涵,应当是超职业、超题材,是对社会人生的高度总结、概括和提炼。这样,小说和读者之间,才会有较大的适应度,作用面才宽广。

  我写任何“题材”时,都这样想。

  《爱之上》发表和在某些地方电台广播后,我收到许许多多热qíng读者的来信。

  作家永远不能偿还的债务,是理应给读者复信。在这篇短文章里,我把读者许多问题,都囊括其中了。至于对人物的具体理解,我不想把自己的初衷qiáng加给读者。各有各的感受和认识,就像我们对生活中的人一样。

  16.寻找民族的jīng神——我怎样写《感谢生活》

  本来,我把《神鞭》那条道儿打通,就该放开脚接连走几步。我已经把接下去的几部中篇里面的弯弯曲曲都谋划好了。谁料《中国作家》的几位能人来挤我写稿,一挤竟然挤出这部《感谢生活》。

  有位读者来信问我,你怎么总东一鎯头,西一斧子,忽然又想起写这部“文革”

  题材的小说?

  顺从感qíng的事不会一下子说出道理来。但凡事皆有理。这读者bī我认真去想一想,居然琢磨出一些有趣又挺紧要的道理来。

  其实我早想写这小说。1979 年初我把这故事讲给巴老听。巴老受了感动,他把这事记在一篇叫做《小狗包弟》的动人的散文里。巴老叫我写,那时我非常想写。

  我一想到这故事中的某些片断就冲动得坐不住,必须兴冲冲在屋子中间未回走几步,才静下来。

  1979 年的文坛和文学,真令人难忘!只要你的心被文学占有,就片刻不得安宁,整天在胸腔里嘣嘣地响。笔尖在稿纸上简直是在连蹦带跳,读者好像脸上挂着泪,坐在书桌对面看着你写。那时,我刚写过《铺花的歧路》。

  上千读者把他们的心装在信封里寄给我。我还有多少悲欢离合、催人泪下、令人激动的故事要写呀。包括《感谢生活》中这个画家的故事。十年动乱给了我们多少素材?俯拾皆是。苦难常使作家富有。没错!

  然而,那时我还没写《啊!》,写过《啊!》就不同了。写《啊!》时,我有一个qiáng烈又迫切的目的:我想记录下我们在这10 年是怎么活过来的,也就是想使后世之人读这部小说时,有种身临其境之感,否则他们将永远无法理解我们。这样,任何现成的、完整的、哪怕曲折动人的故事都无法完成我这目的。我便用一封误以为丢失而没丢失的信,引出一个灵魂的悲剧,勾起那个时代人们全部的、特有的、恐惧的心理状态。我是从那个时代特有的氛围、感觉和心态,来把握小说,来把握那生活的。

  这样写过,我忽然对自己心中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不那么冲动了,也没有把它迫不及待写出来的渴望和劲头;凝聚在心里的某种力量,好像都在《啊!》里发泄完了。大概我在当时可能做到的,都在《啊!》中做了;我站在自己所能达到的认识高度上,尽到了能力的极限。那么,谁也不愿意在自己已经越过的尺度上,来回重复。即使再好的故事也不想写了。渐渐,自觉或不自觉地离开了“伤痕文学”。

  目光移到急剧变化、不断更新、切身切肤的现实中。视野便从有限的“十年”扩展开来。这阶段的写作,即使牵涉到“文革”期间的生活,都把这生活打碎,而与更广阔的生活历程揉在一起。

  故事和人物,自然不只在10 年中间转来转去了。生活愈宽,认识愈深。这样,我偶尔写些以“文革”生活为背景的小说,如《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今天接着昨天》、《雪夜来客》等,已然不是着意于对“文革”的批判和否定,不是着意于对那些具体的社会“问题”的思辨;而是着眼于人,一个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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