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谭静回头愤然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永远要做方丹最好的朋友。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和叫喊声,谭静一愣,紧紧盯住了维娜的眼睛,维娜惊恐地站起来,跑到谭静身边紧贴着她。她们静静地站立了片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眼神儿在问,又发生了什么事啊?
杂乱的人声冲上楼去,谭静轻轻走到门边儿,慢慢打开一丝门fèng,向外窥探着,维娜也忍不住把脑袋凑过去,两对目光一齐she向黑沉沉的走廊……
19
一阵突如其来的人声纷乱地拥进楼门,我听见杂沓的脚步声乱哄哄地冲上楼去,在楼梯口还有人急切地催促着,快快快!
在这风雨笼罩的夜晚,杂乱的声响格外怕人,受到震颤的楼梯好像随时都可能在这杂乱的踩踏中断裂坍塌。粗bào的吼叫声在楼道里肆无忌惮地东碰西撞,整座楼房都被震撼得发出颤栗。妈妈闻声疾步从里屋出来,来到我的chuáng边,轻轻拉起我的手。我觉得妈妈的手很凉。妈妈,外面怎么了?我问。妹妹也一脸惊惶地扑过来,紧紧抱住妈妈的胳膊小声说,妈妈,真吓人!
别怕。妈妈把我和妹妹搂在胸前,竭力安慰我们。话音未落,一阵可怕的叫嚷声和物品摔砸的碎裂声又从楼上传来,我吓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楼上的吵嚷声更响了,在粗bào的呵斥声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个女孩子的哭声。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又从楼上冲下来,一阵拖拖拽拽的声音里清楚地传来了那个女孩子惊恐的哭嚎,妈妈——
啊!我和妹妹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是和平!
妈妈的呼吸明显地急促起来,眉心里拧成了一个结。妈妈把我们搂得更紧了。
和平的妈妈挣扎着发出叫喊,在楼梯上,她的喊声被一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一个bào怒的嗓音呵斥着,狗特务,快走!和平的妈妈被推搡着,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后面跟着和平不顾一切的哭喊,妈妈,你回来……
你们这是gān什么?我的孩子还在生病!和平的妈妈大声喊着,和平……和平……她的断断续续的叫喊声被乱纷纷的脚步声裹挟到外面去了。
妈妈挣开我和妹妹紧紧扯住她的手,低声而严肃地嘱咐我们,方丹,小雨,你们等着,我去看看和平。小雨,千万不要出去啊!
妹妹抬起受了惊吓的眼睛紧盯着妈妈,使劲儿点点头,和我靠在一起。妈妈走到门边,略一倾听,打开屋门匆匆出去了。
楼道里一片寂静,这阵纷扰好像使每一家人都屏住了呼吸。和平的妈妈为什么被抓走了?和平呢?怎么没了声音?我和妹妹紧紧挨在一起,被这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惊恐震撼着,谁也不敢说话。
门,突然被无声地推开了,维娜轻轻地走了进来。她的脸色苍白,神色慌张。她的身后紧跟着惊魂未定的谭静。
维娜!我急切地抓住她问,你看见了吗?和平的妈妈出了什么事?
我……我真怕……维娜说,我们从门fèng里看见来了好多人,他们狠命扯着和平的妈妈,说她是特务,他们把她带……带走了。维娜因为紧张,说话结巴起来。
恐怖的气氛笼罩着我们,我们谁也不说话,只是在沉默中期待着,注意地倾听着……
快半夜了,爸爸还没有回来。妈妈让我们睡觉,她去楼上陪伴和平,妈妈在雨里跑出很远才找到全身淋湿的和平,妈妈担心本来就发烧的和平病qíng加重,就和维娜的妈妈一起去照看她,她们说,明天一早就送和平去医院。
我怎么也睡不着,耳畔总是回响着和平和她妈妈的叫喊。这一天里发生的事太可怕了。生活原来像一座四周布满常青藤的房子,在里面只看到绿叶蓝天,可是现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扯掉了常青藤的叶子,将黑暗笼罩在窗口,我从心底里感到恐惧。这场骚乱使我更加恐慌,只感到全身一阵阵的颤栗。整座楼房静极了,好像没有一点生息。越是寂静,我越是觉得害怕。我把头紧紧地蒙在毛巾被里,使劲儿闭着眼睛,用两个食指堵住耳朵,但无论如何还是害怕,我禁不住轻声呼唤妹妹,小雨,小雨……
没有声音。
小雨……我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儿。
gān吗?黑暗中传来一声回答,声音发闷,看来妹妹也把自己蜷缩在毛巾被里了。
你睡着了吗?我的声音有些力气了。
没有,你呢?
这显然是废话,可妹妹的声音却比刚才清楚多了。小雨,你怕吗?
怕,直想大声喊救命。
咱们睡到一个chuáng上吧。
行!妹妹爬起来,光着脚跑到我的chuáng上,紧紧挨着我躺下了。
姐姐,你说和平的妈妈真的是特务吗?
和平的妈妈又漂亮又和气,不像是坏人。
不知道和平怎么样了……
小雨,你说外面有星星吗?
没有吧,刚才的雨多大呀。
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呢?
不知道……
妹妹的声音变得模糊了,她把头歪在我的肩上睡着了。我依然睡不着。我为爸爸担心,只感到心慌意乱。月光把小柳树摇曳的影子投在糊窗纸上,晃来晃去,我忽然觉得那些枝枝叶叶好像变成了一只只正在向我伸来的魔爪,于是赶忙把头蒙在了毛巾被里。
几天过去了。
自从看到那张可怕的报纸,一种忧虑就开始盘桓在我的心头,它就像一个张着灰色翅膀的魔影,时时袭扰着我。当和平的妈妈被抓走之后,那个风雨jiāo加的夜晚发生的事突然使我的那种忧虑变得明确了许多,我没有讲给妹妹听。每天清晨,当阳光照在糊窗纸上,我的心就开始悬起来,耳畔就会不断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砸东西的噼哩啪啦的碎裂声,还有一种模糊的哭叫声。于是,我开始盼望黑夜的帷幕带着沉重的倦意遮住人们的眼睛,因为只有在夜里,爸爸回到家,我的心才能稍稍得到一点安宁。
爸爸似乎更忙,神qíng也更疲惫了,深夜回到家里总是不停地写东西。他那只大烟斗滋滋啦啦地响着,在故意遮得黯淡的灯光下,爸爸伏案而坐的身影总是笼罩在一片烟雾里。清晨,桌上的烟灰缸里蓄满了烟灰,还在轻袅袅地冒着淡淡的蓝烟。
爸爸在写什么?他为什么要忍受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的煎熬呢?我又开始猜测,担忧。
一天妹妹扫地时在爸爸桌子底下捡起一个揉皱的纸团,拿来给我看,我把它展开,标题写着四个大字,我的检查,下面竟是爸爸列举的自己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行!我只觉得惊骇,对爸爸的信赖第一次产生了动摇。自从看到那张报纸,我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qiáng烈地反驳着,爸爸不是坏人!爸爸不是……可是现在,白纸黑字出自爸爸的手,这叫我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我的目光又一次盯着手里揉皱的稿纸,我拼命回想着爸爸以往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把记忆中那些电影里的坏人的形象套在爸爸身上。我想起爸爸给我们讲他受尽苦难的童年,讲他怎样在隆冬的飞雪中,坚持不懈地寻找着革命队伍。当我倾听着那一切的时候,心里总是对爸爸充满敬意,此刻,我不知道应该相信爸爸以前说过的那一切,还是应该相信纸上写的这一切。
那张报纸引起的忧虑又一次袭上我的心头,我不敢再看手里的稿纸,慌忙把它揉成一团,塞进妹妹手里,对她说,快去烧掉!妹妹紧紧抓住纸团飞快地跑进厨房去了。
晚上,爸爸妈妈都回来很早,妈妈一回来就把妹妹叫到我的chuáng边,妈妈从提兜里掏出一些药膏和纱布,教给妹妹怎样给我的褥疮换药。我感到不安,妈妈为什么要教妹妹做这件事呢?还没有容我多想,妈妈又端来一盆温水,蹲在我的chuáng前,教给妹妹怎样帮我洗脚。妈妈低下头去的时候,我看见两颗泪珠滚过她的面颊,落进水里消失了。我不知道妈妈今天究竟怎么了,只是担忧地紧盯着妈妈的一举一动。屋里很静,只听到妈妈轻轻的撩水声。
这时,爸爸也不像往常那样把自己关在里屋写东西,而是走过来坐在我chuáng边的椅子上,默默地点燃了大烟斗,滋滋啦啦地抽着,他不时地看看我,脸上几次露出yù言又止的神qíng。这一切像一团不祥的yīn云笼罩着我,使我感到恐慌。
夜晚的风chuī得窗外的小柳树簌簌作响,妈妈忙完了,坐在我的chuáng边,让妹妹坐在她身边,又抬起眼睛看着爸爸。爸爸似乎令人觉察不出地轻轻叹了口气,对我和妹妹看了一眼,问,方丹,要是我和妈妈离开家,你和小雨能照顾好自己的生活吗?
我的心猛往下一沉,我终于明白了,我一直担忧的就是爸爸妈妈会离开我们,这件事就要发生了!眼泪刷地涌满了我的眼眶,我问,爸爸,你和妈妈要到哪儿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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