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唐朝,有一个叫李源的纨绔子弟,少年时过着声色犬马的享乐生活,但是后来有了变故,他的做官的父亲,死于朝廷政变,这给了李源很大的教育,从此洗心革面,换了人生。他立下誓言:不做官,不成家,不吃ròu,住进洛阳的惠林寺,与世隔绝。惠林寺里有一个和尚,名叫圆泽,和李源做了朋友,二人心心相印。有一天,他们约定出游峨眉山,但在出游的路线上,产生分歧。李源要从荆州走水路,圆泽却要从长安走陆路。李源很坚持,说他已立志不入京都,怎么能再到长安?圆泽听他这么一说,只得让步,二人便乘船前往。一日,船到某地靠岸歇息,见岸上正有一个孕妇在打水,圆泽望了那孕妇,叹一口气,说:这就是我不愿走荆州水路的原因,这女人肚里怀的其实就是我,已经怀了三年,因为我不来,就生不下,现在好了,一旦碰上,再也无法逃跑,咱们俩就不得不分手了。此时,李源后悔已来不及,只是捶胸顿足。圆泽又说:等我出生第三日,洗澡的时候,希望你来看我,我会对你笑,这就是你我之间的约定。然后,再要等十三年,第十三年的中秋夜,杭州天竺寺外,我们还会相见。于是,二人洒泪一番,天向晚时,圆泽死去,而那女人则产下一子。过了三天,李源到那女人家中,婴儿正坐在浴盆里,果然对了李源笑。挨过十三年,李源就往杭州天竺寺赴约。八月十五明月夜里,听见一个牧童唱歌走来,李源大声问:泽公健否?牧童大声答:李公真是有信之士!二人月光下擦肩而过。
听完故事,酸菜鱼吃得见底,各包间的油烟已在板壁上方连成一片,人在其中,眉眼都模糊了。结了账出来,四人站在街上,又抽一会烟,二王忽抬手拦下一辆中巴,一问,果然是往常州火车站。毛豆上了车去,来不及挥手告别,那车门就“啪”一声关上,开走了。大王,二王,三王的身影从蒙灰的车窗前掠过,不见了。
车到火车站,毛豆懵懵懂懂下来,随人流涌进车站广场,广场灯亮着,如同半个白昼。毛豆看着方砖上自己的影子,忽而清晰,忽而疏淡,忽而又jiāo叠。身前身后走着人,携着行李,他们的影子也与他的jiāo互相错。回顾一下,毛豆这二十来年生涯里就没乘过火车。他们村庄前边的铁路线,一日几班车过,路障起和落的铃声,会传进村里,可他就是没有乘过火车。后来,火车少了,再后来,铁路也废了,他们只能远远地听见火车的汽笛,他依然没有乘过火车。那村庄出现在眼前,是一幅剪影,他离开的那晚,留在眼睑里的印象。自他从那里出来,已经过了多久了啊!父母兄姐会对他的失踪有什么猜测?还有老曹,想到老曹,毛豆的心陡地一动,很奇怪地,这是想起家人时候也没有的心qíng。似乎,家人只是代表家,而老曹,却引出了整个村庄的景象。毛豆好像看见一群小孩神qíng紧张地去找老曹,将空地上拾来的可疑的“凶器”jiāo给老曹,老曹却漫不经心地往包里一扔,那群小孩里面就有自己。忽然间,空地也出现了,上面滋滋地生长出毛豆,豆棵打着他的小腿肚子,豆荚毕剥落下。毛豆热泪盈眶。他的脚步忽然有了方向,变得坚定起来。他很快找到票房,往上海去的车果然还有几班,都是从北方下行的普快和慢车,多是站票。临近chūn运,火车率先有了过年的气氛。毛豆看准了一列车,从一个叫“三棵树”地方开来,上车时间在午夜。毛豆在挤搡着的人堆里站稳脚,到怀里摸钱。当他手触到钱的一刹那,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得停住了。这个人就是他的搭档,老程。
他和老程的车,变成这包钱了。他回去要不要见老程?见了老程,又该怎么解释?还有公司,他如何向公司解释?难道他说他遭到劫持?那么要不要报案?倘若报案,他又如何向公安局解释?解释这一万块钱的来历,他被劫的这十来天的经过,还有,劫持他的人,大王,二王,三王——是的,他连他们的真实名字都不知道,可是他们的音容笑貌宛如眼前。是他们劫持了他,使他的处境变得这样尴尬,可是,怎么说呢?他们在一起处得不错。毛豆一迟疑,后面的人就涌上来,将他从窗口挤开,并且越挤越远。他多少有些顺水推舟地离开了票房,回到车站广场。有一个女人过来问他要不要票,他看着女人扎得很低的头巾底下,表qíng诡秘的脸,心中茫然。待女人重复几遍后,方才恍悟,原来这就是三王以前的营生啊!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亲切,却是有一种害怕。他躲闪着眼睛,不敢看那女人,嗫嚅说不要车票,转身走开去。不想那女人却紧跟了他,问他要不要住旅馆。毛豆不搭理,快步走得老远,回头看,那女人倒是没跟过来,站在原地看着他,朝他笑,好像已经成了他的熟人。毛豆赶紧回过头,继续走,这就走到广场边上,临了候车室的入口,人流多往这边集中,都是南来北往的旅客。这时,他听见了乡音,几个上海客人大声喧哗着朝这边过来。虽然市区的口音与郊区的有着差别,可总归是毛豆的乡音。火车站真是个惹人伤感的地方,这里,那里,牵起人的愁绪。毛豆又折回身,这时,他发现广场其实并不大,简直就是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因为他又遇见了那个女人。这回,女人没看他一眼,很矜持地从他身边走过去。夜深了些,气温下降,路灯底下有氤氲般浮动的物体,是人们的呼吸与寒冷的空气结成的白雾,再有,天似乎下霜了。远处有霓虹灯,“亚细亚”“柯达”等等的字样,嵌在深色的夜幕中,散发出都会的气息。
毛豆决定在这里过夜,等到了明天,也许一切自会有委决。也不知道是他有心找那女人,还是那女人知道他的心思,毛豆一抬眼,竟见她在不远处向自己招手。毛豆不qíng愿地朝她走去,她一点不见外地,拉住毛豆的手臂就走。毛豆挣了几下没挣脱,便也随她去了,不知qíng的人看了,还以为是母亲领着娇纵的儿子。两人这么别别扭扭地走出广场,向东边小街走去,钻进一条窄巷。巷里黑漆漆的,门窗都紧闭,倒有一方灯光映在地上,走过去,见玻璃门上写了“五洲旅社”四个红漆大字。推进门去,窄小的门厅,迎门就是一具柜台,柜台下的长凳上坐了几个女人,和这个女人奇怪地相像。即便在室内,也不解下同样扎到齐眉的头巾,头巾下是诡秘的眼神。此时,她们捧着茶缸,大声地吸食里头的面条,大声地喝汤,门厅里面满溢着方便面qiáng烈的鲜辣气味,有一股ròuyù的刺激。她们和这女人用几个类似暗语的字句jiāo谈,流露出彼此间的默契。柜台里面也是个女人,样子和装束与这几个略有不同,面色白净些,衣着也轻便整齐,这就区别了她们不同的工作xing质,一种是室外,一种则是室内。她拉过一本旅客住宿登记册,让毛豆填写,身份证一栏,毛豆停下了笔。他和女人说因是和同伴走散,所有东西,包括车票和身份证就都不在身边了。女人立即直起眼睛:那你有没有钱?毛豆说有,女人将登记册一合,说出两个字:押金。毛豆jiāo出一百块钱,领了钥匙,由女人指点,上了二楼。这“五洲旅社”总共不过五六间房,五六间房又像是从一大间里隔出来的,毛豆住的这一间隔得尤为勉qiáng,生生将一扇窗从中劈成两半。于是,这一间其实就只能放下一张chuáng。毛豆爬上chuáng,趴在半边窗台上,望着窗下的街道,忽感到无限的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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