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_阿来【完结】(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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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雪巴的祸事临头了。"父亲拍拍我的脑袋,"你的麦子不止得到了十倍报酬。"

    说老实话,我不太明白他们两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父亲拍拍手掌,叫人上酒。我们三个人一人gān了一大碗。父亲哈哈大笑,把酒碗丢到窗外去摔碎了,这碗酒叫我周身都快燃起来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晚霞灿烂。我要记住这一天。bào雨后的天空,晚霞的光芒是多么动人,多么明亮。

    我和父亲带着酒气回到刚刚穿好衣服的女人们中间。酒,火,暖和gān燥的衣服和可口的食物使惊慌失措的女土司镇定下来。她想重新在我们之间划出一道使她有安全感的距离。这一企图没有成功。

    女土司要补行初见之礼,父亲说:"用不着,我们已经见过面,看看,你的头发还没有gān透,就坐在火边不要动吧。"这一句话,使想重新摆出土司架子的她无可奈何地坐在火炉边,露出了讨好的笑容。麦其土司对自己这一手十分满意,但他并不想就此停下来,哪怕对手是女人也不停下。他说:"拉雪巴要落个坏名声了,他怎么连替换的衣服都不给你们留下。"

    女土司脸上现出了吃惊的表qíng。麦其土司说对了!她们在路上被拉雪巴土司枪了。我送给她们的麦子落到了别人手上。茸贡土司想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但她毕竟是女人,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父亲说:"不要紧,麦其家会主持公道。"

    女土司转过脸擦去了泪水。

    这样一来,她就把自己放在一个不平等的地位上了。我还没有把她劫持我的事说出来呢。要那样的话,她的处境就更不利了。塔娜看看我,起身走出去了。

    我跟着走了出去。身后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雨后夜晚的空气多么清新啊。月亮升起来,照着波光粼粼的小河。河水上烂银一般的光亮,映照在我心上,也照亮了我的爱qíng。塔娜吻了我。

    我叫她那一吻弄得更傻了,所以才说:"多么好的月亮呀!"

    塔娜笑了,是月光一样清冷的笑,她说:"要紧事都说不完,你却说月亮!"

    "多么亮的河水呀!"我又说。

    她这才把声音放软了:"你是存心气我吗?"

    "我父亲就要正式向女土司求婚了。"说完,我要去吻她。她让我的腿,我的胸脯都靠在她同样的部位上,却把我的嘴用手挡住,问我:"你不会对你父亲说那件事qíng吧?"

    我当然知道她是指什么,于是我说:"我在牧场上得到了你,我只把这个告诉了父亲。"

    她倒在了我的怀里。我想把她带到我房里去,她却说,她要回母亲那里。我沫浴在月光里,把她久久抱在怀里。

    说起路上被抢的qíng形,塔娜眼里涌起了泪光。

    她这种神qíng,使我心中充满了愤怒与痛苦。我问:"他们把你们女人怎么样了?"塔娜明白,我问的是,她是不是被人qiángxx了。她把脸捂了起来,还踢了踢脚,压低了声音说,她和土司有卫兵保护,冲出来了。我并没有想过一定要娶一个处女做妻子,我们这里,没人进行这样的教育。但我还是问了她这个问题。塔娜回答之后,觉得我有些荒唐,反问:"你问这个于什么?"

    我说不知道。

    女土司半路被抢,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但父亲和管家都把我给女土司粮食,看成有意设下的圈套。土司几次问管家,给粮食到底是谁的主意,管家都说是少爷。于是,父亲便来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gān。我回答,该怎么于就怎么gān。我说话的底气很足,因为我的心里憋着火,土司的礼仪允许我和美丽的塔娜在一起,但不能像跟没身份的侍女那样,随便上chuáng。按照礼仪,我们要在成婚后,才能睡在一起。所以我才很不耐烦地回答:"该怎么gān就怎么gān。"

    父亲击掌大笑。

    两个土司在边界上为我们订了婚。本来,土司的儿女订婚,应该有很讲排场的仪式。但我们是在一个非常的时期,更是在一个特殊的地方,所以,就一切从简了。我的订婚仪式,就是大家大吃东西。大家不停地吃啊吃啊吃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桑吉卓玛在厨房里cao持一切,最后她上来了,把一大盘亲手做好的东西摆在了我和塔娜面前,她还低声对我说:"少爷,恭喜了。"

    吃完东西,他们就把我们分开了,要到结婚时才能见面了。我们jiāo换了一些东西:手上的戒指,颈上的项链,还有系在腰带上的玉石。晚上,我想着塔娜,无法入睡,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从下面客房里响起,向楼上走来。不多会儿,隔壁父亲的房间里就响起了牲口一样的喘息。最后,听见麦其土司说:"世界上,两个土司在一起gān这事,还很少见。"

    女土司笑了,说:"你还不老嘛。"

    "我还行。"

    "但也不年轻了。"女土司一直跟塔娜睡在一个房间,尽管管家给了母女俩各人一间客房。我想,两个土司正忙着,我也不能放过眼前的机会。我摸下楼,摸到那张chuáng上,不要说人,连塔娜的一丝气味都没有了。我才知道,订婚宴后的当天夜里,她就被人送走,回她们的官寨去了。随同去的还有麦其家的人马,扛着机关枪,押着给茸贡家的大批粮食,只要拉雪巴的人出现,就给他们迎头痛击。

    我问父亲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该怎么于就怎么gān吗?"他向我反问时,他脸上出现了委屈的神qíng。真是太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好像我是麦其土司,他变成了傻瓜少爷一样。

    我说:"那么,好吧。"

    麦其土司还对儿子说,他把女土司留下,是为了迷惑拉雪巴的人,但光住在这堡垒里,人家看不见。父亲喜欢野外,这个我知道。我对他说:"你们骑上马出去,拉雪巴的人不就看见了吗?"

    两个土司就带着些侍卫出去了。我不知道父亲是在施行计策,还是去跟女土司野合。我又站到望楼上了。晚上下了雨,白天天气很好,举目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饥民们明知不该入我们这里,而应从他们的土司那里得到救济,但还是不断有人来到这个储备了很多粮食的地方。离开这里时,绝望的人们已经走得摇摇晃晃的了,但没有人死在我们堡垒下面。要是真有那样的事qíng发生,我会受不了的。但这些人,只是来看一眼传说中有很多粮食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就又掉头从来路回去了。他们到这里来,就像朝圣一样,辛辛苦苦到了,只是怀着对圣地一样的感qíng,对这个最接近天国的地方看上一眼,然后,就返身回到他们所来的地方,尘土中的地方,没有灾害也要挨饿的地方。和这些人比起来,麦其家的百姓是天国的选民,是佛祖特别宠爱的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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