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向餐室走去时,背后响起了开启地下仓库大门沉重的隆隆声。进到了餐室,塔娜对着我的耳朵说:"怎么跟茸贡家是一模一样?"
母亲听到了这句话,她说:"土司们都是一模一样的。"
塔娜说:"可边界上什么都不一样。"
土司太太说:"因为你的丈夫不是土司。"
塔娜对土司太大说:"他会成为一个土司。"
母亲说:"你这么想我很高兴,想起他到你们家,而不在自己家里,我就伤心。"
塔娜和母亲的对话到此为止。
我再一次发出号令,两个小肠和塔娜那两个美艳的侍女进来,在每人面前摆上了一份厚礼,珍宝在每个人面前闪闪发光。
他们好像不相信这些东西是我从荒芜的边界上弄来的。我说:"以后,财富会源源不断。"我只说了上半句,下半句话没说。下半句是这样的:要是你们不把我当成是傻子的话。
这时,侍女们到位了,脚步沙沙地摩擦着地板,到我们身后跪下了。那个马夫的女儿塔娜也在我和土司出身的塔娜身后跪下来。我感觉到她在发抖。我不明白,以前,我为什么会跟她在一起睡觉。是的,那时候,我不知道姑娘怎样才算漂亮,他们就随随便便把这个女人塞到了我chuáng上。塔娜用眼角看看这个侍女,对我说:"看看吧,我并没有把你看成一个不可救药的傻子,是你家里人把你看成一个十足的傻子.只要看看他们给了你下个什么样的女人就清楚了。"然后,她把一串珍珠项链jiāo到侍女塔娜手里,用每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听说你跟我一个名字,以后,你不能再跟我一个名字了。"
侍女塔挪发出蚊子一样的声音说:"是。"我还听到她说:"请主子赐下人一个名字。"
塔娜笑了,说:"我丈夫身边都是懂事的人,他是个有福气的人。"
已经没有了名字的侍女还在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请主子赐我一个名字。"
塔娜把她一张灿烂的笑脸转向了麦其土司:"父亲,"她第一次对我父亲说话,并确认了彼此间的关系,"父亲,请赐我们的奴仆一个名字。"
父亲说:"尔麦格米。"
这个不大像名字的名字就成了马夫女儿的新名字。意思就是没有名字。大家都笑了。
尔麦格米也笑了。
这时,哥哥跟我妻子说了第一句话,哥哥冷冷一笑,说:"漂亮的女人一出现,别人连名字都没有了,真有意思。"
塔娜也笑了,说:"漂亮是看得见的,就像世界上有了聪明人,被别人看成傻子的人就看不到前途一样。"
哥哥笑不起来了:"世道本来就是如此。"
塔娜说:"这个,大家都知道,就像世上只有胜利的土司而不会有失败的土司一样。"
"是茸贡土司失败了,不是麦其土司。"
塔娜说:"是的,哥哥真是聪明人。所有土司都希望你是他们的对手。"
这个回合,哥哥又失败了。
大家散去时,哥哥拉住我的手臂:"你要毁在这女人手里。"
父亲说:"住口吧,人只能毁在自己手里。"
哥哥走开了。我们父子两个单独相对时,父亲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了。我问:"你叫我回来做什么?"
父亲说:"你母亲想你了。"
我说:"麦其家的仇人出现了,两兄弟要杀你和哥哥,他们不肯杀我,他们只请我喝酒,但不肯杀我。"
父亲说:"我想他们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好。我真想问问他们,是不是因为别人说你是个傻子,就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了。"
"父亲也不知拿我怎么办吗?"
"你到底是聪明人还是傻子?"
"我不知道。"
这就是我回家时的qíng景。他们就是这样对待使麦其家更加qiáng大的功臣的。
母亲在房里跟塔娜说女人们没有意思的话,没完没了。
我一个人趴在栏杆上,望着huáng昏的天空上渐渐升起了月亮,在我刚刚回到家里的这个晚上。
月亮完全升起来了,在薄薄的云彩里穿行。
官寨里什么地方,有女人在拨弄口弦。口弦声凄楚迷茫,无所依傍。
第九章 奇迹
我在官寨里转了一圈。
索郎泽郎,尔依,还有桑吉卓玛都被好多下人围着。看那得意的模样,好像他们都不再是下人了似的。
老行刑人对我深深弯下腰:"少爷,我儿子跟着你出息了。"
索郎泽郎的母亲把额头放在我的靴背上,流着泪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少爷啊。"要是我再不走开,这个老婆子又是鼻涕又是口水的,会把我的靴子弄脏的。
在广场上,我受到了百姓们的热烈欢呼。但今天,我不准备再分发糖果了。这时,我看到书记官了。离开官寨这么久,我想得最多的倒不是家里人,倒是这个没有舌头的书记官。现在,翁波意西就坐在广场边的核桃树荫下,对我微笑。从他眼里看得出来,他也在想我。他用眼睛对我说:"好样!"
我走到他面前,问:"我的事他们都告诉你了?"
"有事qíng总会传到入耳朵里。"
"你都记下来了?都写在本子上了?"
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气色比关在牢里时,比刚做书记官时好多了。
我把一份礼物从宽大的袍襟里掏出来,放在他面前。
礼物是一个方正的硬皮包,汉人军官身上常挂着这种皮包。我用心观察过,他们在里面装着本子、笔和眼镜。这份礼物,是我叫商队里的人专门从汉人军队里弄来的,里面有一副水晶石眼镜,一支自来水笔,一叠有胶皮封面的漂亮本子。
通常,喇嘛们看见过分工巧的东西,会为世界上有人竟然不把心智用来进行佛学与人生因缘的思考而感到害怕。书记官不再是狂热的传教僧人了。两个人对着一瓶墨水和一支自来水笔,却不知道怎样把墨水灌进笔里。笔帽拧开了又盖上,盖上了又拧开,还是没能叫墨水钻进笔肚子里去。对着如此工巧的造物,智慧的翁波意西也成了一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