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外孙对他也不错,看戏坐在他身后,给他递瓜子嗑。这天戏还没开锣,外孙缠他:
"姥爷,你不是说给我买梨糕吗?"
李老喜突然想起笑着说:
"姥爷倒把这事给忘了!"
就从口袋摸出一块光洋,递给外孙让他买。亲家在一旁看到,喝斥孙子:
"在家怎么给你说的!又让你姥爷破费!"
李老喜笑说:
"小孩子家,何必说他!"
看完戏,回到家,已是三星偏西。亲家还要让家人烫壶酒,与他共饮,然后才安歇。照顾如此周到,倒让李老喜过意不去。人家到自己家来过几次,半夜哪让喝过酒?于是不安地说:
"亲家,我这一来听戏不要紧,把你打扰得不轻!"
亲家老关说:
"亲家,你说到哪里去了?知你当着村长,平时公务繁忙,请都请不到,这次请来了,还什么打扰不打扰!"
李老喜只好安心听戏。只有一件不好,李老喜初到这里,有些水土不服,头一天晚上,半夜就起来拉了两回肚子。第二天一早儿女来送洗脸水,李老喜说:
"妮儿,戏我也听了一场了,家里还有事,让我今天回去吧!"
女儿不放,问:
"爹,你住在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李老喜也不好对女儿说自己跑肚子,只好说:
"怎么不合适,看到你婆家忙前忙后,我心里不过意!"
女儿说:
"这有什么不过意,那年他家开油坊,还借过咱家十石米呢!"
李老喜倒笑了:
"还是从小的脾气,说话不懂事!在人家老人面前,可不许这么说话!"
于是就安心住下。如果李老喜第二天果真回去,也就躲过了杀身之祸;他被亲家和女儿留下,就该他倒霉。第二天晚上,他正由亲家陪着听"泪洒相思地",许布袋和老马老得三个,已经骑着马上路了。
直到来时,马夫老冯、伙夫老得并不知道来gān什么。孙老元只jiāo代他们,跟gān儿许布袋去借件东西。老冯、老得自从吃了孙老元的核豆,一心想给老掌柜办事,现在听说事qíng来了,都很高兴。但听说事qíng是夜里不是白天,又有些纳闷,说:
"老掌柜,借什么东西,白天不去借,还得趁着晚上!"
孙毛旦在一旁说:
"白天怕人家家里没人,夜里去才找得着。"
老冯老得一听也有道理,又问孙毛旦:
"少东家,到底是借什么,得去三个人?"
孙毛旦说:
"去三个人,证明借的东西不轻,得三个人才抬得动,路上布袋告诉你们!"
到了夜里,老冯老得就跟许布袋骑马出了村。临行时,老掌柜又把许布袋拉到旁边jiāo代:
"没机会就不gān,也不要出了事qíng!"
许布袋说:
"gān爹,放心去睡觉吧!"
三个人出了村。一开始大家不说话,等出了村,上了路,打马跑开,三个人才开始说话。老得说:
"老冯,夜里没骑马走过路,谁知比白天出路!"
老冯说:
"可不!我那年赶马车拉豆饼,一夜走了一百二,放到白天,把马打死也走不脱!"
老得又说:
"这借个东西,老掌柜憋了半年!"
老冯说:
"也不知借个什么!"
老得问许布袋:
"少东家,咱们去哪村借东西?"
许布袋:
"去牛市屯!"
老冯说:
"借个啥,用得着三个人?"
许布袋说:
"借个人头!"
老得笑了:
"少东家就会说笑话,黑更半夜,借什么人头!借谁的人头?"
许布袋说:
"借李老喜的,他把殿元给勒死了,咱们今天去杀了他!"
老冯老得都严肃了:
"真的?"
许布袋"嗖"地从后背衣裳里抽出那把杀猪刀:
"看这把刀!"
一说看刀不要紧,老冯老得吓了一跳,老得当时吓得软瘫了,"咕咚"一声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许布袋和老冯都停住马,起来拉他,他瘫在地上不起来,说:
"老掌柜也不说清楚,光说借东西,谁知是借人头!吓死我了,我是不敢去了,我没杀过人,我不杀人!
许布袋上去抽了他一马鞭:
"起来!不是让你去杀人,杀人的是我,让你们俩在村外牵马等我!"
老得说:
"牵马我也不去,我一步动不得了,要去你们俩去,我要回去!"
许布袋说: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先杀了你!"
说着真用刀去砍他。吓得老得一骨碌爬起来:
"你别杀,我去,我去!"
三个人又骑马走。老得几次又想从马上瘫下来,但看着许布袋手中的刀,抱着鞍在马上哆嗦。这时老冯说:
"少东家,看老得这样子,是真难去杀人。"
许布袋说:
"要搁我在队伍上脾气,早把他枪毙了!杀人我一个人去,你俩在村外牵马!"
老冯赶紧说:
"好,好,我们在村外牵马!"
到了牛市屯村外,许布袋果真让三人下马,把自己马的缰绳jiāo给老冯:
"你俩牵马到麦棵里等着,我进去杀他!"
52书库推荐浏览: 刘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