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女儿的婚姻,张洪昌最先看中的是余家的四子余成长。张洪昌早已和余兴龙说好,只等余成长从云南回来,就把婚事办了。没想到,余成长拖了一年多才回到洪江,回来时,不仅带回了崔玲玲,还带回了余海风和崔立。张洪昌只好临时改弦更张,把女儿嫁给了王子祥的第四个儿子王顺喜。
此时,张家在洪江,还排不上名号,只是张记油号,排上了洪江八大油号之一。后来跻身三大家族,就更是时也势也,完全因为张祖仁。
鸦片进入洪江后,张祖仁赶时髦,成了第一个尝禁果的人。如此一来不打紧,张家的家产,渐渐变成了鸦片烟,被抽掉了。张洪昌就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给活活气死了。不过,张洪昌一死,张祖仁没有了管束,便完全放开了胆子,自己开起了鸦片烟馆。不几年,就将烟馆扩大到了八家,如今成了整个洪江最大的鸦片商人。张祖仁的烟馆,不知吸垮了洪江多少世家,张家却是越来越兴旺,很快成了洪江首富。但他这个首富名声不好,只要他往街上一走,背后是骂声一片,寻常的正当商人,也都不和他来往。
张祖仁这个首富只是表面上的。若以家族算,余家在洪江有两大商号,一是余家的祖业余记油号,二是余成长的风云商号。这两大商号中,风云商号,是仅次于张记油号的大号,余记油号,也可以在洪江排到二十名之内。而余家在长沙还开有余记商业,若是拿回洪江排名,大概也能排在十名之内,另外在安化还有一个茶场,是湖南省规模最大的茶场之一。若是将余氏家族产业加起来,张祖仁这个洪江首富,就只能往后排了。
至于王家就更是特别,大哥王顺国,做的是木材生意,虽然开了一个商号,但在洪江,连三十名都排不上。本人和其他几兄弟,来往也不是太多,羡慕忌妒恨使然。二哥王顺朝,接过的是王家祖业,经营着王记油号,由于桐油供需饱和,洪江的油号太多、竞争激烈等原因,王记油号虽然在洪江同行排名第二,仅次于余记油号,但根本挤不进洪江十大商号。老四王顺喜,按照当初父亲的部署,开了王记茶号,表面上,是洪江十大商号之一,而实际上,其个人身家,很可能超过了张祖仁。
最值得一说的,还是王顺清。表面上,王顺清并不经营商业,只是当官,而且当的是一个七品芝麻官。可就是这个七品芝麻官,来钱的门路,比谁都广。王顺清在暗中做着一些什么生意,除了他自己,就连和他关系最亲近的王顺喜,都不完全清楚。有人暗地里说,王顺清才是真正的洪江首富。
与洪江所有的商人相比,王顺清要赚钱,门路比别人多得多,只要官场的一个动向,他就可以大把大把地捞钱。古立德要组建民团,王顺清便又一次有了赚大钱的机会。
王顺清说:“组织民团这件事,别人做,肯定不行,只能由你组织。”
王顺喜点了点头:“这倒是一个办法。到时候,每家都得出人,出不了人的,就拿钱来。”
“就算是出人,那也得自己带枪。”王顺清说。
“对对对。”王顺喜说,“洪江的这些商人,既要出人,又要出枪,子弟一旦加入民团,和土匪打仗的时候,难免会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一定不gān。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出钱。他们有的是钱,出这一点,不会在乎。”
王顺清美美地gān了一杯酒:“你觉得我这个办法怎么样?”
王顺喜说:“办法是好办法。不过,我觉得,你还要去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哪个?”王顺清问。
“去找我的舅子哥,张祖仁。”王顺喜说。
王顺清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问道:“他一个鸦片烟鬼,风一chuī就倒,我找他做什么?”
王顺喜说:“找他是没半点用,但你忘了,他的生意伙伴是西先生,而西先生的手下,有一支洋枪队。”
王顺清恍然大悟,随即又摆头:“那个鸦片烟鬼,我看见他,心里就不慡。他仗着自己这些年开鸦片烟馆赚了大钱,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把谁都不看在眼里,我去找他,恐怕说不上话。毕竟,他是你的大舅子,还是你去找他吧。”
王顺喜想了想,说:“要不,吃完饭,我们一起去?”
酒足饭饱,睡了个美美的午觉,下午三点多钟,兄弟俩出门。毕竟,张祖仁的名声不好,兄弟俩不想沾了这个坏名声,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这里走走,那里停停,将半个洪江城逛了一遍,最后才到了张家门口。
余家冲以北的一片区域,是洪江的烟花之地,也是最繁华之地,光jì院就有一百多家,绍兴班、荷风院等,极负盛名,几家大的jì院,光jì女,就有上百名。除了jì院之外,这个区域,还多酒楼、烟馆和戏院。一般正当人家,通常不会在这里置业。张祖仁到底是整个洪江最有名的混混儿,父亲死去之后,他就把家搬到了这一带,用他的话说,“我就是一个烂人,正好混在烂人堆里。”
王顺清毕竟是汛把总,有负责地方治安之责。这一带,属于治安最为复杂的地区,他在这里走动,那是维持社会秩序,倒也没人能说什么。
到达张家门前,王顺喜四处看了看,没有见到熟人,一步就跨了进去,入得门来,立即喊:“告诉你们家老爷,有贵客来访。”
下人说:“我们家老爷正在会贵客。”
王顺清心里不快了,自己是洪江最大的官员,除了自己,整个洪江,还能有更贵的客吗?当即脸色一变,道:“老子日你个乖,什么狗屁贵客?快,去叫张财贵那病秧子出来见老子。”
王顺清有个著名的口头禅,是在军营里学的。这句话最早的出处是哪里,谁都不知道。王顺清就是喜欢说,这样,才能显得他和洪江所有的人全不同。
下人听了这话,竟然不十分害怕,说:“对不起,把总爷,是胡师爷代表古大人,来拜访我们家老爷。”
王顺喜不知道哪里蹦出个胡师爷,问:“什么来头?”
王顺清说:“什么屁来头?就是青山界那个胡不来。走,领老子去看看。”
说是领去看看,其实,王家兄弟对张家熟悉得很,根本不要人领,直接往里面闯,下人也不敢拦。一边走,王顺喜一边问:“胡不来不是在省城当师爷吗?什么时候回洪江了?”
王顺清说:“他如今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当了新县令古大人的师爷。”
王顺喜眼珠一转,道:“如果是这样,他来找我哥,目的和我们就是一样的。”
王顺清看了一眼弟弟,不明白他为何有这样的推论。
至少有一点,王顺喜是说对了,胡不来确实是为了剿匪的事,来找张祖仁的。
胡不来的家乡,在沅水对面的青山界,那里是绝对的乡下,穷得一家人共一条裤子。胡家是当地唯一的富裕人家,有几亩薄田,满心希望胡不来能够考中功名,倾尽所有,送他到洪江城里读书。可洪江城是个商号,也是个花花世界,又结识了花花公子张祖仁,就跟在张祖仁手下当起了马仔,想混吃混喝。因为有张祖仁罩着,胡不来也就成了洪江城里一个有名的人物。某一次,张祖仁跟人争头牌,对方也是公子哥儿,派头十足,根本不把张祖仁放在眼里。胡不来为了讨好张祖仁,冲上去打了那公子哥儿两拳。没想到这下惹了大祸,人家是宝庆府同知的公子,也就相当于现今副市长的儿子,绝对的官二代。
张祖仁出了一大笔钱,又找了同知的上司知府出了面,将自己的事摆平了。胡不来的事却解决不了,公子哥儿一定要胡不来的一条腿加一条胳膊。胡不来自然不敢再在洪江混,撒脚丫子跑到了长沙。
此事过去了二十多年,当年那位宝庆府的公子哥儿,早已因为父亲贪腐被抓,家人也跟着倒了大霉,自然不可能再找他麻烦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胡不来摇身一变,成了黔阳县令的师爷,总算是衣锦还乡了。
胡不来拜访张祖仁,并非感谢当年收留之恩,而是找生意伙伴的。
胡不来之所以成为古立德的师爷,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在长沙官场里混了多年,人qíng世故、官场规则,胡不来是谙熟于心,可他就是运气不好,始终没有碰到机会。而要论起官场人脉,他还是有一些的。恰好古立德外放黔阳,先要到巡抚衙门拿官印,然后要拜会一下长沙官场中人。
古立德在长沙拜见的只有一个人,和他同科考取的进士,名叫祝chūn彦。
祝chūn彦见了古立德,对他苦口婆心说:“年兄啊,黔阳这个地方,在整个湖南,是最为特别的一个地方。若是以全县看,这是一个穷困之地,完全可以划为国家级贫困县。可就是这里,却有一个洪江,是整个湖南乃至全国一等一的繁华之地。洪江有各种商号一千三百多家,钱庄票号二十多家,舞台戏院六七十家,jì院青楼五十多家。比长沙府还富,在整个湖南,排名第一。所以,你这个县令,要说好当也好当,要说不好当,那真是不好当,所有一切,都看洪江,而洪江的关键,在于洪江的那些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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