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兴龙的坟墓离王子祥的墓地不远。王顺清因为要守制,不好离开墓庐,余兴龙下葬后,他来了,在余兴龙墓前行过大礼,走到余成长旁边,小声地说:“你跟我来一下。”
余成长便去了王子祥的墓地,先行了礼,然后进入墓庐,王顺清正在里面等他。墓庐里面极其简陋,王顺清仅仅给他泡了一壶茶,两人席地而坐。
“知道你事多,我也不转弯了。胡不来要治海风通匪罪。”王顺清说。
余成长吓了一大跳,猛地站了起来。他心里虽然恨着海风,但毕竟养育了他二十多年,感qíng是有的。胡不来要治他通匪罪,那是把他往死里整,无论如何,他都要救海风。“这是他跟你说的?”余成长问。
“你别激动,听我慢慢说。”王顺清说,“这事嘛,要说,也不能完全怪胡不来,海风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竟跟野láng帮的少当家成了好朋友。这事他自己也承认了,要问一个通匪罪,还真是不冤了他。”
余成长盯着王顺清看了几秒钟:“你的意思是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王顺清摆了摆头:“如果没有办法,就不存在我把你叫到这里来一说。”
余成长明白了,通匪罪这顶帽子安在海风头上,倒也不是完全戴不下去,关键是钱。当今这个社会,没有因由巧立名目都要捞钱,何况海风给了人家机会?
“多少?”余成长问。
“二十万。”王顺清说。
余成长被这个数字吓了一大跳。二十万两,像胡不来这种人,不吃不喝,需要赚一万多年。就算是古立德,也要赚两千多年。洪江这些商人,赚钱是多一些,可一年能赚到二十万两的,大概也不会超过二十家。余成长的风云商号,每年所赚之数,确实要超过这个。但如果一下子要他拿出二十万,周转就会出大问题。
两人好半天沉默,余成长突然想到了王顺清的第一句话:“你刚才的意思是说,要治海风通匪罪的是胡不来,而不是古大人?”
王顺清反问:“你认为这有什么不同吗?”
余成长想了想,说道:“当然不同。二十万不是小数目,我需要知道,这笔钱,到底是谁想要。”
王顺清暗喜,这个余成长,果然是脑子转得快。但他不能说明,只是问:“你想怎么做?”
余成长心里已经有了想法,问:“你告诉我,这个数字,是谁开给你的?”
“这个,我还真不能说。总之,有人让我给你传话,该说的,我已经说了。”
回去后,余成长想了两天,终于想明白了。王顺清说,有人托他带话,但他的语气态度,却不像是带话,更像是暗示自己什么。暗示什么?暗示自己去找人,去活动,而不是去送钱。如果要钱的是古立德,他该去找谁活动?乌孙贾?恐怕没用。既然王顺清有这种暗示,就说明,只要自己找对了人,就一定有用,而且是很好的效用。
再仔细想,自己一进去,王顺清便说,胡不来想定海风通匪罪。看来,这句话才是关键,托他转话的人以及想要二十万的人,都是胡不来。既然是胡不来,找人的时候,应该找谁?沿着这个方向想,余成长恍然大悟。这二十万,原来不是古立德要的,他初当县令,哪怕想贪,也不敢让一个师爷明目张胆地出面。
余成长带着二十万的银票去了黔阳县衙,找到了古立德,将银票递给他。
古立德接过银票,脸色立即变了,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余成长故作惊讶:“有人给我传话,我按传话准备的呀,难道不是二十万?大人请明言,是多了,还是少了?我马上回去准备。为了救儿子,就算是倾家dàng产,我也只有华山一条路了。”
还需要多说吗?古立德自然明白了,余海风被自己关在大牢啊,有人想借此机会大捞一笔呢。古立德说:“余掌柜,银票你拿回去。我之所以关押令公子,是因为他实在不像话,需要给他一个教训。现在,关的时间也到了,你把他领回去,自己好好教育吧。”
于是,古立德下令将余海风放了,同时,他开始追查,到底是谁向余成长索要二十万两银票。如此一来,把胡不来吓坏了。钱,他自然是不敢要了,为了过关,他抛出了主簿赵廷辉索贿一事,暗示,很可能是赵廷辉向余成长索贿。
古立德目前的第一大任务是剿匪,第二大任务是禁烟,至于反贪,暂时还不能开始,所以,将这件事悄悄地压了下来。胡不来也因而暗出了一口长气。
余海风出来之后,才知道爷爷过世。余成长把他带回洪江,对他说:“你去爷爷的坟前跪着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回来。”余海风因此在爷爷坟前跪了三天三夜,昏倒之后,才由家人抬了回来。
余兴龙七七这一天,余成长把三位兄长,两个姐姐余成欣、余成永,大姐夫王顺朝,二姐夫刘承忠请到了自己家中。正厅挂着余兴龙的画像,两边摆放着两排椅子,余成家、余成业等在两边坐好,崔立坐在最末的一张椅子上,双手捧着一根棍状被红布包裹的东西。余成长,崔玲玲,余海风,余海云,刘巧巧,余海霞一家人站在崔立的椅子边。
余海风一看这个qíng形,就知道,今天自己要受家法了。余家的家法是祖先传下来的一根细竹鞭子,以惩戒违犯家规的后人。几十年来,余家的后人循规蹈矩,很少有敢违犯家规的。二十多年前,余成长带崔玲玲和孩子回家,受过一次家法,还被分家出来单过。之后二十年,余家后人没有一个受过家法。
余成长脸色铁青,余海云表qíng严肃,刘巧巧心中焦急,不时暗暗偷看余海风,余海风神色木然,似乎对一切都不在意一般。
“海风。”余成长一声喝,“你跪在爷爷的画像前。”
余海风一言不发,规规矩矩地跪在爷爷的画像前。
余成长走到余海风身边,对大家说:“大哥,二哥,三哥,大姐夫,二姐夫……家门不幸,我教子无方,今天要动家法,教训一下海风,你们给做个见证!”
余成长要教训儿子无可厚非,余成长总觉得父亲是被儿子气死的,请大家来,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jiāo代。余成家、余成业、王顺朝都觉得,余海风的确应该管教了。且不说几个月以前他和jì院的女人闹的事qíng,单说余海云婚礼前他失踪,之后回来说土匪要来攻打洪江,好好的一场婚礼,糙糙收场,这完全就是他的闹剧。更为关键的,因为他的过错,余家差点被人敲诈二十万。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但以后还会留下怎样的后患,难以预料。胡不来被余成长敲击一下,他会怎样记恨?未来又会怎样报复?
刘承忠觉得事qíng复杂,余海风肯定有错,无论大错小错,受家法都不为过,所以,他也没有说什么。
余成长看了一眼余海风,问道:“海风,几个月以前,两个jì院的女人在街上向你讨要欠款,我当时也问过你,你说是被别人冤枉,我相信你是被别人冤枉的!”
余海风心中一颤,默不作声。
余成长继续道:“海云婚礼前两天,你说被土匪绑架,之后在海云婚礼的时候你逃了回来,说土匪要来打洪江……我也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余海风还是没有说什么。
余成长停顿了一下,厉声道:“你在洪江遇到土匪罗小飞,你为什么不报官?你和土匪往来多次,你这不是通匪吗?这是杀头的大罪。虽然爹把你救出来了,我们余家,也没有损失一毫一厘。可是,你想过这件事,将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后患吗?”
余海风回答道:“爹,我知道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天爹要打你四十家法,你有什么话说?”余成长痛心疾首地问。
余海风回答道:“爹打我是应该的,我甘愿受罚。”说着慢慢平趴在地上。余成长走到崔立身边,从他手中接过红布包裹着的竹鞭,揭开红布,拿出了竹鞭。这竹鞭有三尺长,大拇指粗细,本是放在余记茶号的,今天离开余记茶号的时候,余成长才带回来。
余成长结结实实打了余海风四十鞭,余海风屁股上血ròu横飞,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刘巧巧心如刀割,余海云却暗暗高兴。
执行完家法之后,余海风死去活来,刘承忠把他抱回了房间,一声叹息,给他的伤口抹药。
余海风被责打之后,身体好久都没有恢复,疼痛无比。身体上的疼痛,他可以忍受,心中的痛苦,他却难以忍受。
他明显感觉到家中很冷。母亲和舅舅对他很冷漠,弟弟余海云对他视若无睹,妹妹海霞对他不冷不热。刘巧巧对他稍微好一点,也许对他有关心,但她已经是弟弟的媳妇,即使关心他,也不能表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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