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后,贾荣禄竟无意中听得此中玄秘。盛怒。
告将官府,指控「chūn雨楼」断其后代子嗣。
那官一听,沉思良久——这是民间土方,难言奏效。jì女避孕暂未有实证,原告长期饮用,未必因此而败火伤jīng。
所以他灵机一触,把此案押后半年。
他着贾荣禄回去后,尽qíng欢好,旦旦而伐,看看是否令妻妾有孕,还准他多纳一四姨太,年轻力壮生育能力高,来破这「不要子汤」之谜团。贾见奉命行事,大喜过望。还不怕其它妻妾妒恨。
经过多月的努力,全力「造人」的贾荣禄,因三、四姨太有喜讯了,故撤销告诉。还誉「得子汤」补jīng壮阳。老鸨guī公再也不qiángbī姑娘们生吞蝌蚪了。反怕她们中招。
后来,贾添了一男一女。
——这是无意来世上一趟的不快乐的子女,不因父母欢娱,不为传宗接代,只是一场官司,一个失败的实验,一个解破民间土方的负气行为。
在中国,荒谬到了尽头,便成了qíng理。
荷包
2009年06月11日
寺院来了位稀客。
访寺贵宾或前来挂单的行脚僧,通常由知客相迎款待。他按照礼仪敬奉香茶,通报方丈,为之引见。
经常往来寺院的人很多。中有僧人,也有俗人;有平民百姓,也有达官贵客;有施主,也有等待布施的穷人。但凡光临清净之地的宾客,都受到一视同仁的接待。
但这来者表示,踏入山门后希望解脱一空。过「空门」、「无相门」、「无作门」,剃度出家。
知客从其它施主诧异的眼神和耳语中,得知他是一位喋血沙场战绩彪炳的将军。
方丈为一寺住持,久住护持佛法,见尽不少僧俗往来,并无意外。他问:
「施主何以遁入空门?」
「我对一切已经厌倦了,现看破红尘,请大师大发慈悲,收留我出家吧!」
「你对红尘没半点留恋吗?」
将军长叹一声:
「我已三年无语、无眠、无人生乐趣。」
作为一个带领千军万马,驰骋在刀光剑影朝生暮死的将军,看来真的非常疲倦、憔悴。雄姿英发似无觅处,就像一个惘然地寻找出路的迷途者,终于摸上寺院来。
杀过很多人,流了不少血,双手满是罪孽。他长久不能安睡。三年来,每日躺在chuáng上,只因心qíng抑郁神经绷紧,非常困难地刚入梦乡,马上为噩梦乱梦所驱所扰,时时惊醒,一身冷汗。千多个日子未得一觉好睡,吃尽名贵良药亦无效。
他头昏、乏力、烦急、易怒……
「直至听到梵音——」
和尚念佛号、诵佛经,还有那抚慰不安心灵的梵呗清磬,让他豁然开朗,顿悟虚空。过去杀敌红了眼睛,心如铁石,每拿下一城,寸糙不留玉石俱焚……
对,「焚」是林中猛火自烧身,得依仗「梵」音解救出生天。
「大师,清净之音令我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祥和,我已下定决心,在此剃度出家。」
「意yù出家,得明白不止于奉素食守寺规,还得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清净,还要归依三宝、归奉佛法、归敬师友。严守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yín、四不贪酒、五不妄语——」
「大师,我意志坚决,请你成全。」
「你有家室,有儿女,有社会重任凡俗习气,还不能马上出家。慢慢再说吧。」
「但我已放下一切了,妻子、儿女、家庭、名位都不重要,请马上为我剃度吧。」
「我明白了——不过今天太晚,马上太急,待三日再来。」
将军或许惯于一鼓作气,速战速决,故不以为然:
「大师,你说三日再来,但我不能保证我剃度的决心是否可持续三日,而且大师年事已高,你也不能保证三日后是否仍活着。」
方丈不语。
「如果你三日后起不来,是否为我俩添上遗憾?」将军qiáng调:「我们要珍惜当下一刻。」
方丈一笑:
「若三日后你改变主意,或我三日后张不开双目,没有遗憾,是缘份不够。再者,我不为你剃度,寺中也有其它师父代负此责,毋须担心。」
将军喃喃:
「你就不过要我在『冷静期』再想想而已!」
知客把他送到后进住宿。
将军对寺院中吃喝住睡生活琐事已有心理生理上的准备,看来意志坚定不移,经得起考验,完全适应。
在此,他终能好好睡一觉了。
三日后。
寺院每日早课开始于五更。五更钟敲响,僧众盥洗完毕穿好袈裟来至大殿,找到自己的位置时,发现将军已比他们早一步,向佛行五体投地大礼,然后双手合十,静立一旁,等待方丈。
木鱼声、法器声、诵经声,在大殿中缭绕。梵音涤dàng心中杂念污垢,修炼身心。
将军待方丈结束早课了,便捧着一个包袱,恭敬上前。谁知方丈没瞧他一眼,径自往前走。他得不到理睬,有点生气,昨夜的好睡,也不能叫自己平和下来。
本人曾统领兵马,且军令如山,但在寺院中竟遭冷落?连忙追前几步,方丈没停下脚步。他一急,把门踢了一下,暗呼:
「哎呀——」
方丈缓缓回过头:
「你到我房间来。」
又道:
「先向门道歉,请求它宽恕。」
「什么?
「求门宽恕呀。」方丈简洁地说:「办不到的话,请回去吧。」
将军纳闷:
「大师,为什么?」
「你既对门发火,为什么不能为它灭火?因一念,你同门已经发生了愤怒和冲突了。你道歉,为除自己心头之火,也除门心头之火,正是一种功德。」
将军呆了半晌,想通了?他向那扇被自己踢了一下的门,鞠躬道歉。
寺院中只有方丈可独居小室,僧众都住在寮中,集体活动,作息规矩共同遵守。
方丈把将军带到他房间去,着他放下一切。先问:
「你的包袱是什么?」
「是我全部家当。」
「打开一看。」
里头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大师,我已把房子田地卖掉,人家的欠条销掉,家中古董文物金石玉器和我随身宝剑,全换成银子。这堆身外之物,捐献出来。」
方丈忽见一物,在这堆银子中格格不入。
是个荷包。
红缎jīng制,绣花、纳棉、堆绫。倒垂桃形小口袋,以两根丈绳穿起来,可抽紧可放松。花卉图案之下有「如意吉祥」之字。
将军把荷包打开来,倒出好几个价格极其昂贵的「扳指」:武人套在大拇指上,拉弓she箭时保护之用,做工细致,皆上品:翡翠、羊脂玉、岫玉、huáng玉,都有。看来他是毫不留恋了。
方丈以平常心,把那几个珍贵的扳指拨过一旁,世人必然目露惊叹艳羡之光:翡翠、羊脂玉、岫玉、huáng玉。
但他拎起红缎jīng绣的荷包,细看花卉图案之下「如意吉祥」四字:
「做工jīng细,很有心思——看来亦有一段岁月。」
「是十多年前旧物了。」
「施主这些珍贵旧物,亦价值不菲吧,何以不一并变卖银子?」
「太急了,变卖不及,只好都放在包袱中送进寺院。」
「来不及?」
「也无心去议价。」
方丈望定将军:
「房子、田地、古董、文物、金石玉器、宝剑……一一是身外物,悉数卖掉。光是这荷包,就卖不掉?」
「……」
「看来并非来不及,而是舍不得。」
「怎会?四大皆空,全皆舍得——我不是都捐献出来么?大师何出此言,我很不服气,是误解我的诚意了!」将军还qiáng调:「我放下一切,也经几番天人挣扎才坚定的。」
将军感到委屈了,眼睛不知投放何方才好,他漫无目的地望向门窗——
「施主刚才把门踢了一下,痛吗?」
「哦,不痛。」
「求门宽恕,甘心吗?」
「也没什么。大师说得对,对门发了火,道歉是为双方灭火,心头之火一灭,怒气也消了。」
「刚才你踢门的力度,在你来说不重,可施主是威武的将军,对常人而言,也就不轻——如果施主的妻子偷人,以你的力度,一定能伤之。」
将军勃然大怒:
「大师,枉我对你那么尊重,已立志出家,还谈什么妻子?还谈什么偷人?我心中已没有任何女人了!」
他用力一拍桌子:
「老怪物,我再也受不了了!」
方丈把手缓缓放在他的手上面,似dòng悉似抚慰似平伏他的怒气,还轻拍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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