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州国妖艳_川岛芳子_李碧华【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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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抖起来了——但愿他萎靡下去,就好像是为了自己的缘故。但他没有,反而振作,活得更好。

  芳子牙关暗地一紧,还是妒忌得很。

  她仍不动声色地吩咐千鹤子:

  “行了。”

  唱片还没有放完。顽qiáng地持续着。一室làng漫,围困一个咬牙切齿的女人。

  男女关系?

  她没有吗?

  总是在微微呻吟中喘道:

  “不准动左边!不行啦!”

  她护卫着左边的rǔ房。

  男人拥着看来娇怯的女人,这样问:

  “是因为‘心’在左边吗?”

  “是因为枪伤的旧痕吗?”

  “是因为……”

  她不肯把手放开:

  “不行啦!”

  男人要是用qiáng,就看见了——

  在左边rǔ房上一颗小小的红色的痣。

  半明半昧的灯火中,无意地发she妖艳的光芒,奇异地,激发他们的shòuxing。

  令她身上的人,大喜若狂,如痴如醉,用手、用舌头或牙齿去“感觉”它。

  她的魅力不止是外在的。

  曾经共寝一次的男人都不会忘记。

  为什么下意识地“不准”呢?是为他“留”吗?

  ——但他从此不在乎她了!

  芳子脸色苍白。

  她以为这只是昨夜风流,睡得不足的关系吧。

  有一个晚上。

  山家亨拥着艳丽的女人,她是上海的明星,还没进公馆,已在黑暗中热吻。

  二人难舍难分地,他一手打开大门,把灯亮着。

  一亮灯——

  赫见一地都是被剪碎砸烂的东西:撕成一片片洒得凌乱的照片,他与女明星们的合照、以“王二爷”为上款的qíng书、照相机、酒杯、花瓶、玻璃…他的西装、和服、连内衣裤也不放过,总之,眼见的没有什么是完好的。

  二人大吃一惊。

  这个“灾场”中,川岛芳子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沙发上,把手脚都摊开,当成自己的公馆一样,目中无人。

  她这样嚣张凶悍,显然在等着山家亨多时了。

  他识趣地,把女客半推半哄:

  “你先回去,我明天给你来电话!”

  女明星经此一吓,也急于离开。

  哄走了女人,山家亨掩了门,跟芳子面面相觑。

  看来她根本不打算为自己的作为抱歉。

  “你的风流史不少呀。”她冷冷地道,“在公在私,也有很多‘明花暗柳’来投怀送抱。”

  他道:

  “多半是公事。”

  “训练女明星演戏?chuáng上的戏?”

  山家亨qiáng抑:

  “这是我的私事!”

  芳子站起来,挑衅地:

  “要的尽是中国女人呢。”

  她突然大声地喝问:

  “为什么你不要日本女人?”

  他没有答。空气似乎很紧张,时间异常的短,但二人内心活动奔驰几千里,非常复杂,为什么他不要日本女人?

  芳子冷笑,胜券在握地:

  “嘿!——因为我是中国女人?”

  山家亨闻言。他曾经矛盾,壮志未酬,容颜渐老,待事业进一步时,却得不到纯真至爱,简直是被作弄的一个人。

  他也冷笑:

  “你自视太高了!金司令。”

  他作了个送客的手势。

  “夜了,请回!”

  芳子不肯让他讲这样的话,她不要听,只扑上他身前,贴得很近。

  山家亨厌恶地,把这女人推开。

  她有点不甘心。

  在过去的日子里,要得到什么,只要热衷而有斗志,她的周围,都无意地散发如漩涡的牵引力,把追求的,卷送到核心,她的手中去。从来没有漏网之鱼,是这种满足的感觉,营养着她,为她美容。

  她不甘心。

  马上变易了一脸表qíng。

  世上最了解他的是谁?她爱怜地轻轻抚摸他中年的,有点沧桑的脸:

  “她们,有没有我一半的好?你说?”

  从前的岁月,渐渐回来了。

  芳子紧紧地拥着山家亨,送上红唇,把他yù言又止的嘴封住了。

  他受不住引民一度,他以为她会成为他的女人,下半生,天天亲手做栗子馅大福。一度……

  山家亨的手从她背后,改道游至胸前。

  她像触电般,身体与他叠合,间不容发,水泄不通。良久,二人都没有动过。——直到他开始动的时候,她是故意地,像蛇一样地缠着他,吊他的胃口,让他明白,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女人。她们并没有她一半的好。

  她慢慢地,给他最大的享受和欢乐,给他死亡般的快感。她的身体就是一个饥饿地吮吸着的婴儿

  是男人教会她的。

  他们取悦她,她又取悦他们。

  到头来,千锤百炼的,送还予初恋qíng人。——她反而有点看不起他了。

  芳子突然发难,狠命一咬。

  他的舌头和嘴唇被咬破了。

  “哎!”

  高cháo过后的山家亨嘴角带血,怔住。

  他用手背抹着甜而腥的血,意外的疼痛,他望定芳子,这个不可思议难以捉摸的魔女。

  芳子轻狂地,仰天大笑:

  “哈哈哈!——”

  她推开山家亨,如同他方才厌恶地推开过她。他嘴角受伤了,但,她也沾了血。

  芳子由得血丝挂在艳红的嘴边,如出轨的唇彩。她luǒ着身体,放làng形骸,骄横邪恶地笑道:

  “我不是善男信女!虽然我俩已经没有瓜葛,不过你是我的初恋,我看不过你太多新欢,你最好收敛些,如果惹翻我,什么事也做得出!”

  她起来,就着月色,把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在他面前,筑起一道一道的藩篱。他们的距离,就此远了。

  他刚得到过最欢娱的享受,马上,他失去了。芳子拂袖而去。

  山家亨呆望着她的背影。

  血没凝住,悄悄地,自口子又涌出胀胖的一滴

  他想,堂堂男子汉,也是国家派遣来中国候命的,新生的满洲国需要“纯洁”、“忠心不二”的文化艺术感染,他是个重要的“中间人”,成立满映将是重要使命,作为机关主事人,茸茸燕燕,环绕在身旁,谁利用谁,一时也说不清,竟惹来这个女人猛燃的妒火?芳子可以放dàng地人尽可夫,却容不下他左拥有抱——既是狂徒,又是小女人!

  女人的事,太麻烦了。

  日后不知她会搅什么鬼。山家亨心事芜杂地,坐下来。

  直到天亮。

  反而芳子一力把这个男人自记忆中抹去。

  她如常地把白天和黑夜颠倒了。

  往往早上才可以入睡,一睡如死,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如石沉大海——只有在睡梦中,鸟语花香人迹沓然,没有任何人,世界澄明,没有家国、爱恨、斗争……,回到童真的岁月。

  最难堪是将醒未醒时,残梦折磨着她,恋恋不肯冉去,头痛yù裂。芳子猛地拚尽力气把双眼一睁,夕阳西下了,又是新的一天。

  她像幽灵般自帐子中钻出来,开始一天的玩儿。

  节目很丰富:先吃过“早点”,然后纠众一起耍乐、打麻将、甩扑克,各种的赌博。赌罢便喝酒、歌舞、唱戏、cao曲子。上海不夜城,夜总会、舞场、球场…邻通宵不寐。

  这不是颓废,她想,买日为欢——每一天的快乐,是用她“自己”买回来的!

  芳子对镜梳头,柔软的短发三七开,顺溜亮丽。脸色虽是病态的苍白,但淡淡地上了点脂粉,描了眉,抹了口红。

  穿上心爱的黑缎子长袍、马褂、小袄,戴上黑缎于圆帽,一身潇洒男装。

  随从五六人,伴着她,到戏院子去。

  “金司令,您这边请!”

  戏院子的经理和茶房恭恭敬敬地向芳子鞠躬,一壁引路。

  一众浩dàng地被引至二楼中央的包厢座位。在上海,老百姓都知她来路,鄙夷有之、憎恨有之、好奇有之——但她是个得势的女人,大伙都敢怒不敢言,途经之处,观众都起立,向她鞠躬。芳子表现得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大步地上座。

  坐定,践起二郎腿,气派十足地看着舞台,四壁红漆飞金,大红丝绒赠幕已拉开,台上男扮女装的乾旦,正唱着《拾玉测》。男人上了妆,粉险含chūn,扭扭捏捏地把玉锅推来让去。

  台下的芳子呢,扇着一柄黑底洒金把扇,一手放在身畔俊男的大腿上,又抚又捏,随着剧qíng调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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