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州国妖艳_川岛芳子_李碧华【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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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把酒金点的舞扇在摆动,原来一壁还有两名半luǒ的艺jì,给他歌舞助兴。

  一室放làng形骸的、野shòu的气味。

  山家亨缓缓地抬眼,赫见来客是芳子。迷们中,只道是幻觉。

  半撑而起。

  他唤:

  “芳子?——

  她恨极,又掉头走了。

  听说他跟自己分手后,一瓶不振,日夜沉溺艺jì酒色。还亏空公款,欠了一身债项……

  听说是听说,还有一线生机,如今亲眼目睹,她的希望也幻灭了。

  ——虽然掉头走了,但脚步还不很快。

  只是,山家亨一起一跌,却又醉倒,再也无力求证,她有没有来过。

  在门外稍稍驻足的芳子,一咬牙,终于决定,不再恋栈这个地方,这个男人。

  一个无权,一个无钱。

  中国人的话太有道理了,千百年流传下来的,是所有摔过跤的人的教训: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是这样的。

  她唯一拥有的,可靠的,过滤净尽,不过是自己!

  难道就此倒下么?

  不。

  她又有另外的路子了。

  这天下午,她穿着一件huáng色的旗袍,短发梳得优雅帖服,坐在一个男人的对面。

  芳子拈起茶杯,高贵地呷了一口茶,——一派淑女风范。

  对面的男人,是日本著名的小说家村松梢风。

  她没经约见,运自来访,一坐定,即好整以服地’道出来意,并没转弯抹角:

  “我想把一个jīng彩的故事卖给你,作为小说的题材,用以换取路费。”

  他有点愕然,但蛮有兴趣。

  “这个故事的主角,”她说,“是已故满清肃亲王十四格格,川岛芳子。”

  “哦!”他闻名已久,连连点头。

  芳子继续叙述要点:

  “是传奇的半生呢:她嫁给一位蒙古王子,但已经离婚。过去她曾与松本一位青年军官恋爱,但以悲剧告组她的私生活làng漫,出卖给你,无论如何,也值两千元的稿费吧?”

  村松梢风沉吟:

  “是‘男装丽人’的风流史,果然是好题材!但

  “你要考虑什么?”

  小说家也很坦白:

  “我怎么知道你提供的资料,是真是假?而且涉及当事人私生活……”

  芳子豁出去:

  “你不用怀疑,因为——这是我本人的故事!”

  他一听,惊愕:

  “你就是芳子小姐’!我久闻大名呀!”

  还待寒暄,她已经不耐烦跟他应酬了:

  “我只需要二千元!”

  要什么,不要什么,她太清楚了。

  绝处逢生。

  芳子又打开一条活路。

  《男装丽人》先在杂志上连载,再出版单行本,哄动一时。

  小说家大都有渲染的本能,芳子传奇的半生,经了生花妙笔,极尽形容,更加吸引。

  书很畅销。

  但芳子又已离开日本了。

  她得到“赌本”,对于此行,孤注一掷。

  山家亨接到一封专函,一打开,跌下一叠钞票,足足一千元,还有一封信:

  山家先生:

  当你收到信的时候,我已经只身返回中国的上海,重出江湖,决定闯一番事业。我将所有的钱,分给你一半,用以还债。希望你振作。男子汉大丈夫,不应沉迷艺jì,一事无成。我们都要尽己力而为。成功与否,则是天意!

  芳子

  至于川岛làng速,她不告而别,并打算从此也木再回到他身边。

  他一定心里有数。

  只要翌日醒过来,发觉他的小猫咪,冰冷地躺在玄关上……

  是一头俏丽的白猫呢,头顶正中只一抹淡淡的黑。那么温柔、无辜,多半是雌的吧——川岛làng速惯常利用女人,刺探qíng报、勾结外力。他爱养着女xing的动物!

  它被一根绳子勒住颈脖,一用力——

  芳子已经望到美丽的上海了。

  她嘴角闪过一丝顽皮的笑容,川岛làng速受此惊吓,肯定长久也治不好,还没有见血呢,她把愤怒发泄在不见血的报复上。

  船泊近码头了。

  如烟的晨雾仍恋恋地笼罩在huáng浦江上。huáng浦江!上海滩!这冒险家的乐园。驳船匆忙地行驶,在江面穿造,担任一个重要的角色——是一个从中渔利的角色,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两面都应付裕如的人。

  她只不过杀死过一头小猫咪吧。

  冥冥中,这竟是一切杀戮的开始。

  火轮在发出吼叫,芳子迎着晨风,深深地呼吸着,前途未卜,但前途在自己手中。

  上海的钟楼,呀!她一眼就看到,真是吉兆!

  黎明,上船的、下船的纷纷扰扰,总是人欢气盛,整个码头充血沸腾。十里洋场,什么人物都会得出现,并木惊奇:中国人、日本人、美国人、俄国人、法国人……谁对这土地有野心的,都来分一杯羹。他们的身份,既有商人,也有毒贩,还有传教土和学生。

  一九三一年,这一年,中国面临很大的劫难!

  传教土在派发传单,上面画了洋人耶稣像,钉在十字架上,大字印着:“爱上帝!”

  往来的人一手接过,还没细看,学生们也在派发传单,没有图画,没有人像,只密密麻麻的手抄油印字:“爱国!”

  有些人什么也不爱,只爱钞票,因为上帝会惩罚世人,国家会漠视子民,只有钞票,不会辜负主子,谁拥有它,谁就可以招手叫三轮车,或雇个苦力帮他搬抬行李……

  川岛芳子早已习惯孤身上路。南边的上海,人他生疏,但她一点也不心慌,只掂量先到那儿落脚。坐了几夜的船,jīng神还是很好。正拎着一个小皮箱,举目四望。——

  不远处来了两辆三轮车,是两个小伙子踏来接船的。

  他们把一个一个的大箱子,搬抬到车上去。每个箱子,上面用油彩给写上大大的“段”字。

  她好奇地多看一服。小伙子冲她一笑。

  原来这是戏班子的戏箱呢。

  “一一定是角儿的姓。

  那些搬搬抬抬跑腿的,一定是尚未成名的小子了。

  小徒弟,蛮能gān的,身手十分灵活矫捷。几个人中,一看便分出了谁是师哥,谁是师弟。师父不在,担任指使的角色,自是师哥们了。

  只见那人展着顽童式的笑容,毫无怨言,师兄一说,他答应一下便gān活去。而且非常俏皮,喜欢表演——四平大马把箱子扛上了肩膊,起霸,迈开台步,走边……

  师哥道:

  “这箱是戏衣,小也禁!”

  “得——令!”他还拉腔呢。

  芳子见他两道浓眉,眼神清朗,一脸朝气。久未见过这般纯真好动的小伙子,仿如刚出集的小鹰,充满活力,振动翅膀。飞,还是飞不了的,很嫩,才二十出头吧。

  忽地,一个瘪三欺芳子姑娘家,又单身站着,举目无亲似的,乘势把她的皮包一把抢走。

  芳子一怔,正待大喊。

  那瘪三已经飞跑,他把那小伙子撞倒,戏箱翻跌,漏出袍甲戏衣,一地都是。

  咦,一个弱女子竟为歹人所乘,他像个英雄似的一跃上了三轮车向前追上去。

  车子当然比人快,他马上追上对方,一追一逃,一番搏斗,连码头的几辆人力车也撞个人仰马翻。

  那瘪三身手怎么及他?几个回合,就把皮包给夺回来。

  他把原物递还芳子,挺殷勤的。

  这位身穿洋装的小姐,打扮得很清秀,个子也娇小,恐怕受惊了吧?

  “小姐,木用怕,你瞧瞧数目对不对?”

  芳子把皮包打开,拎出一叠钞票,她的家当都在里头了——全是日元。

  小伙子一见,抓抓头皮:

  “吓?是日本人呀?”

  没来由的,当下有点失望。日本人!

  但他以有限的日语,跟她道:

  “沙晴啦哪!沙晴啦哪!”

  芳子把皮包闭上,微笑:

  “谢谢你。”

  他一听,竟又大喜,喜形于色:

  ““吓?真好!原来是同胞!”

  他又抓抓头皮,希望继续谈下去,有什么话题呢?

  “小姐咂,你是来上海打天下的?我也是呀,我那边厢,师哥们见他见义勇为太过分了,物归原主便了,犹在磨蹭老半天。便在远处大声唤他:

  “阿福!阿福!贼抓了,还不快来gān活?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他一听师哥们唤他小名,浑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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