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实际上他马上意识到,如果霞的丈夫在这里,该怎么办?尽管他认为自己认识他而对方不认识自己,因此无须介意,但到关键时刻,还是感到紧张。
伊织看着街面上的绘画,终于下了决心,于是再次回到门口,推开了玻璃门。果如所料,入口里边右手摆了张桌子,一名妇女坐在那里,微微颔首。伊织点头致意,然后环视四周。
店堂足有七十平方米,铺满驼色地毯,四周墙壁上装点着绘画。这些画,小的十号,大的足有五十号,都是日本画。
他听说镰仓的英善堂总店里陶瓷器比较多,看来这里以日本画为中心。除了橱窗里著名画家的作品以外,大部分也都是高级绘画。几乎都价值百万以至千万。伊织观赏着这些绘画作品,目光转向店堂左端的沙发。
两个男人对面而坐,其中说话的只有一个人,另一个只是jiāo抱双臂,静静倾听。此外还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看画,但这似乎只是一般的顾客。
伊织事先向村冈打听过高村章太郎的长相,知道他是个年约五十四五岁的人,高个子,戴眼镜,看上去很具学者风度。可是坐在那里的两个人都只有四十岁上下,一个根本不戴眼镜,另一个则已经微微发胖。伊织望过去,正好遇到胖男人的目光。不知道这两位是画廊的人,还是画家,不过最好不要让他们认清自己。于是,伊织慌忙回头转向墙壁。
一直看下去,他发现店堂里面还有两个房间,二楼还设有陶瓷室的展厅。
到底不愧是英善堂,位于地价昂贵的银座,所占面积如此宽阔。不过,到处都看不到像是高村章太郎的人。
伊织并不知道高村章太郎今天肯定在这里,只是来到银座,因此顺便过来看看,尽管他心里也明白,高村不在本属qíng理之中,还是无法否认自己有种失望的感觉。
伊织再次接受门口那位妇女的致意,走出了画廊。
“好容易来一趟,居然……”
他一边这样想着,另一方面又感到几分轻松:“没见到,更好!”
他想见见霞的丈夫,并非自今日始。从头一次见到霞时起,这种想法就一直在伊织心头发酵。
不过,和霞见面时,他几乎忘记了她还有个丈夫,只是沉浸于二人世界。
然而,幽会一结束,看着霞收拾行装准备离去的背影,总是突然心里想起她的丈夫。他想给霞打电话或者接到霞打来电话时,心里总是想:她丈夫现在正做什么呢?霞既为人妻,自然很难不关心她的丈夫,然而也决非见她丈夫一面就可以万事大吉。听冈村说,霞的丈夫为人沉静,不像是一般画廊的老板。见到这样的对手,也许自己反而会失去自信。
过去伊织有个朋友曾和一个有夫之妇过从甚密,有次偶然遇到了她的丈夫。自那以后,眼前总是闪现那人的面孔,挥之不去。女的虽然依然眷恋,而她丈夫的面孔却深深印在这位朋友的脑海里,结果只好分道扬镳。想到这件事,他又犹豫起来,感到见面实在值得考虑。要是糊里糊涂地照上一面,和霞的关系尴尬起来,那真是蚀本生意。
但是他心里依然没有忘掉一睹其面的冲动。从旁窥测自己幽会女人的丈夫,简直就像是小偷回去查看偷盗过的现场,甚至可以说,这小偷勇气可嘉。尽管他心里也明白,这实在寡廉鲜耻,但却似乎是一种本能,总是想看他一眼。这与那种单纯满足好奇心和优越感的想法完全不同,证据之一就是想去窥测的一方心中总是胆怯。总之,这可以说是一种希望目睹恐怖事物的好奇心。
他心里一直希望窥视她丈夫一眼,以便心中踏实,所以至今好不容易来到银座时,鼓足勇气去了店里,但这事作得确实有些多余。没能见到,也许还好,如果要是撞见,反倒更麻烦。
“总之,不要再想他了。”
伊织告诫自己,沿着已经点灯的并木街走向新桥。
他直接走进新桥附近昭和大街上的一家饭店。
今天到银座来,是为参加在这家饭店举行的同学会。这是高中时代同学们的聚会。毕业以来,时近三十年,由于组织者十分热qíng,每年大家都聚一次。
走进二楼的会场,他发现聚集了四五十人,会议已经开始。正中央摆着几张桌子,摆着食品,是立式酒会。看上去,不少人早已显得疲劳,坐在墙边椅子上闲聊。
高中是男女合校,因此其中夹杂着三分之一女xing。既然是同级同学,大家都已经四十四五岁,好在有女xing在,也还显得活跃。当然,她们身上早已看不到过去女学生的纯洁,很有几分富态。男人们在这一点上也完全相同。过去面孔红润的美少年中,有些人如今已经变成了红脸胖汉。
同级同学中,只有伊织进了建筑这一行,除去这样的场合,几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高中时代的同学。去年和前年都因为有事没能参加,已经是三年没见大家了。长时间未见,见面之后,首先是相互寒暄,问候身体和工作的状况。
其间还有的人因为已经知道伊织获得了建筑奖,特意跑过来祝贺。
“我的公司大楼要重建,请你帮忙吧!不过,得了那种奖,大概设计费挺贵吧?”
同学会之所以快活,就是因为人们可以返老还童,无拘无束地瞎聊。大家都已经四十过半,如今正是事业有成。
伊织每次参加同学会都想到,每个人都从事各种不同的职业。当老师的就像个为人之师,进了银行的正像个银行职员,做买卖的则全然变成了商人。当初都在同一个高中读书,如今的变化如此之大,也让人感到快活。
不过,参加同学会的大都以事业有成者为主,工作遇到挫折或者正在失意的人几乎都不来参加。然而就是这些人,也还可以分为chūn风得意和已经感到人生尽头的两种类型。前者大都晋升到所谓显赫的职务,快当部长或者即将进入董事会,后者则是那些已经对未来不抱希望的工薪生活者。
岸本是一个难以分清属于哪种类型的人,会议进行到中途,像是一直等着伊织腾出身来似地走过来。高中时,岸本和伊织在同一班级,个子矮小,给人一种孱弱的感觉,当学生时就不显山不露水,不过qíng绪温顺,在加上俩人家住得近,常一起回家。
伊织至今清楚地记得,他总是把铅笔削得特棒。当初还没有电削笔器,伊织以为他有特殊才能。即使现在相见,岸本依然头发蓬松,一点也显不出中年的肥胖,在伙伴们中间,看上去很年轻。
“这些日子我总路过您的事务所。”
大家都是同学,可岸本开口说话却显得很尊重。
“我没碰见过你。你在那一带上班吗?”
听伊织一问,岸本害羞地递过来一张名片。
“我开始做这种工作……”
看了看名片,在岸本秀夫的名字右上角印着“吉尼酒吧”几个字。
“店只有十六七平米,不过地点在你事务所前边的GB大厦。里边有许多酒吧和咖啡馆。”
“你在公司的工作呢?”在伊织的记忆中,岸本是在一家中等贸易公司工作。数年前他给过一张名片,好像是担任处长的职务。
“那工作,我去年年底已经辞了。”
“这倒没听说。为什么?”
岸本脸上显出困惑的表qíng,接着提出要伊织别告诉其他朋友,开始诉说起来。
据说,岸本喜欢上了同一公司工作的一个女孩,一起同居,结果在公司里呆不下去,只好辞职。后来,两个人拿出退职金,从今年三月起开了名片上印的那家酒吧。
“家怎么样了?”
“这无论如何也不顺当。我在川崎有所房子,虽不大,打算给老婆,我还答应给她生活费,可她就是不答应离丅婚。”
仔细看去,虽然岸本显得年轻,脸上也已经露出这一年龄常有的皱纹。
“有孩子吧?”
“老大今年上大学,小的上高中。他们倒是理解我的苦衷,可女人却难办。我真想高高兴兴地分手,将来还能愉快地见面,真不愿意这样疙疙瘩瘩。”
听岸本说着,伊织想起自己的妻子,感到有些窒息。
又有熟悉的朋友走了过来,伊织只打了个手势,依然看着岸本说:
“辞了打工的活,如今开酒吧,当老板了?”
“谈不上老板。不过,离开公司,也只会gān这种活儿。她也表示试试看。”
岸本本来就没有一点儿做生意的本事,他能经营酒吧吗?光听他说,就已经有些担心。不过,这也许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作出的选择。
“她多大岁数?”
“跟我同岁。”
“这么说,她已经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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