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孩子明年要上大学了。我们哪能不老呢?”
藤井似乎家庭美满。他说他儿子长得很高,又说到早晨长跑时,他跑不过二儿子。谈到这些,伊织感到有些沉闷。
藤井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而自己却正要和一个有夫之妇一起去旅行。直到刚才,妻子女儿早已忘得一gān二净,满脑子装的只是霞。
年龄一样大,可这也差别太大。
“怎么样?现在到我家去坐一坐?在深泽,正好顺道。”
“不,天晚了,不去了。”
“没关系。我太太已经习惯了。”
“真的谢谢了,我不去。”
大概是因为自己家庭破裂,伊织实在没有心思去看别人幸福美满的家庭。
伊织谢绝了藤井,又成了孤身一人。已经十点了,可银座却盛况才刚刚开始。如今他是半醉不醉,直接回去,总觉得不过瘾,而一个人喝闷酒,又实在没意思。他沿着并木街走向新桥,看到有两个电话亭,而且都空着。
伊织停住脚步,走进了眼前的电话亭。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给谁打电话,只是孤身走来,无处可去,走了进来。如果只在电话亭里站着,什么也不做,那又太不像话,伊织只好面对电话机,放进了一枚十元钱的硬币。
最初他是想给朋友打个电话,伸手碰到拨号盘,却自然而然地拨了自己家的电话号码。电话铃声响了三遍,传来摘听筒的声音,伊织感到很láng狈。
“喂……”
毫无疑问,是大女儿的声音。
“噢,是真理子呀!”
伊织嘀咕了一阵,传来了女儿惊喜的喊声。
“爸爸!您怎么了?有事吗?”
“不,没什么事。你好吗?”
“噢,谢谢您上次给买的录像机,挺方便。您来看吗?”
“将来吧!已经习惯新学校了吗?”
“早晨太早,有点不好受,不过没关系。下次回家时还去看爸爸行吗?我喜欢那大楼底层餐馆卖的泡泡饼。”
“这么说,大家都好吧?”
“都挺好。叫妈妈接电话吗?”
“不,算了。我只是想问问,大家是否都好。下次有工夫,来玩吧!”
“知道了。”
女儿高兴地说完,挂断了电话。伊织放回话筒,很奇怪自己怎么想起来要给家里打电话。是因为藤井谈到家庭和儿子,于是自己想家了吗?或者是因为自己要和霞去旅行,感到内疚,所以想起来给家里打电话?可能是因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伊织也不再继续喝酒,他举手拦了一辆开过来的出租车,打算回青山去。靠在坐席上,伊织再次陷入对霞的思念。
最近他常和霞见面,自四月底幽会以来,已经三次,算起来大约十天一次,而且有两次是在白天。对霞来说,看来还是白天比晚上更方便。
但是霞并没有明白地说过这类话。不过,要是晚上,吃过饭,聊会儿天,马上就到了回去的时间,从青山到堂,考虑到上下电车的时间,怎么也要一个半小时。就算十点钟分手,回到家也已经将近十二点。伊织不知道,霞回到家时,他丈夫是否在家。他没问过这么多,霞也不说这些。她晚回去时,大概是丈夫不在家。或者即使在家,晚点也没关系吧!不管怎么说,为人妻者夜间晚归,大概总比较困难。女人孤身一人坐在深夜开往湘南的电车上,总要引人注目。半夜里,在汽车开到自己家门口时,肯定也要煞费苦心。前次送她回去时,过了她家之后才停车。但住宅区那么静谧,汽车的声音更显得响声隆隆。周围那些思想守旧的人们也许尤其爱打听别人家的事qíng。想到这些,他又一次深深感到,霞夜间很难出来。所幸的是,伊织虽说挺忙,即使是白天,只要提前两三天定下来,总可以安排时间。
“下午怎么样?”伊织约她时,霞总是小声说:“天那么亮……”
尽管关上窗帘,房间已经变暗,但大白天和男人搂搂抱抱,心里总是感到几分羞涩。“可是,你夜里不好出门呀!”
伊织这么一说,霞沉默了一阵儿,然后回答道:“那么,我就过去。”
那口气简直就像是将要被送到牢房去的犯人一样。可是,如果是以前,霞就是犹豫半晌,最终也不会在大白天轻易跑过来。
前次白天幽会到底还是增加了霞的勇气。无论什么事,一经体验,就会增加信心,接着就成为习惯,不再感到胆怯。如今霞正在逐渐打消顾虑,不再对白天幽会感到不安。霞每次到伊织的公寓来,总带一束花。最初是山茶,一个月之后是芍药,然后是铁线莲和木通,如今则装饰着一支萍蓬。它们各自具有明显的季节特征。
然而在伊织看来,它们都反映了霞的一个侧面。
山茶仅只半开的花姿表达了霞谨慎的态度,白色的芍药代表了她纯清的宽容,铁线莲的紫颜色显现了霞高贵的气质,而现在装饰着的萍蓬则使人联想起美的妖艳。无论是哪一次,霞都尽量减少花朵的数量。芍药只有一朵,铁线莲和萍蓬也只有两朵。花朵数量虽少,但却充满了即将迸发的美丽。
伊织约她去旅行,是霞拿来白芍药花的时候。
“只住一宿,到奈良去……”
伊织说这话时,霞只是回答:“以后打电话给你。”
从那以后,每次见面,伊织都邀她,今天霞终于同意。
伊织要去奈良,是因为他有事要和奈良县政丅府的人商量,但这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可以完事。如今正值六月季节,并不是非现在去不可。实际上,反正想要去,倒是趁没热起来之前去更合适。
不过,他原来没料到这么快就能和霞出去旅行。他邀了好几次,不断qiáng调初夏时分古都的秀丽,但伊织自己却一直认为她未必同意,早已心灰意冷。
虽然他确实不断地邀请她,但却一直觉得是在梦境之中。
正因为如此,今天霞答应了,他既高兴,又吃惊。他不敢轻易相信,但同时老想喊:“我成功了!”
但是,现在伊织一个人静下来时,心里又开始产生新的不安。霞果真能去旅行吗?如果她能去,她在家里该找什么借口呢?出发旅行,定在六月的第二个星期五。之所以定这一天,不过只是伊织这样提出来,霞表示同意。但这一天是不是霞的丈夫不在家呢?既然她同意去,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果真行吗?好容易才约好,可新的担心又攫住了伊织。
到公寓时已经接近十一点,门口十分静谧。伊织先查看了一下门口的邮箱,大概是因为下午出门时已经看过,没有新的邮件,只有一张条子,写着“邮到邮包,请到管理室来取”。但是,管理员似乎已经休息,门旁的玻璃窗挂着窗帘。
伊织拿了纸条,从口袋里取出钥匙开了门。正面的厅很宽敞,里边摆着两对沙发,灯早已熄灭,十分yīn暗。伊织正打算迈步直接走向大厅后手的电梯,突然有个人影从大厅后面走了过来。
一瞬之间,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伊织仔细看去,原来是笙子。
“你有事吗?”
“我算计你快回来了,一直等着。”
笙子像是刚从公司下班,还穿着下午在事务所时看到的那套兰西服,手里拿着手袋。
“从八点就等你。”
“那么久……”
“哎,其实十分钟之前才到。刚才一直和桐谷他们在涩谷喝酒,心想你现在在家,所以就……”
笙子像是有些醉了,说话时有些卷舌,手里不断摇晃着手袋。
“你怎么进到大厅里来的?”
“我按了铃,管理员出来给我开了门。”
“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吗?”
伊织轻轻摇了摇头,电梯已经下到一层,两个人一起走进去。
“你大概没想到我会在这儿等吧!不过,我认定你十一点前肯定会回来。”
这是偶然?或者是灵感?她灵敏得很,而这正是笙子令人不快之处。
伊织尽量装作平静,但其实吓了一跳。现在幸好是一个人,如果是和霞在一起就麻烦了。当然,他不会深夜和霞一起回公寓,但可能这时出门。要是那种qíng况,在门口偶然撞见,就不像现在这样简单了。
伊织虽然放下心来,但心里却在想:她真能等!笙子本该知道,今天他要去参加同学会。不过,没告诉她会后还要和藤井去喝酒。她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去酒吧和餐馆之后这工夫回来。要是再去一家酒馆喝两杯,回来得就更晚了。
笙子说这只是直觉,但她如此敏锐,总令人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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