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笙子本来就极敏感。尤其是五六年前,还是二十出头时特别敏锐。
据说她能够预知长野的母亲受了伤,还能事先知道朋友来电话要说什么事。
此外,她还能做流行一时的拧弯勺子的把戏。她似乎有种未卜先知的能力,或者能够感觉。从旁看去,人们羡慕不已,然而对本人来说,却毋宁说是一种痛苦。
“大家讨厌我,我自己也感到麻烦,很不高兴。不过,从二十四五岁起,突然变得钝感了。”
笙子半开玩笑地这么说过。二十四岁,正是伊织认识笙子那一年。是因为认识伊织而变得迟钝了吗?听到这话时,伊织惟有苦笑。但现在看来,笙子说的也许并非谎话。
这种敏感或许往往发生在处女,尤其是认死理的女孩身上。在这一点上,笙子完全符合这些条件。虽然她现在已经迟钝了许多,但似乎依然具有伊织这样的人难以想象的敏感直觉。
走出电梯,穿过走廊,伊织想起了屋子里的状况。今日是十二点多离开公寓的,女佣那时还在,清扫工作还未结束。伊织出门以后,女佣收拾碗筷,打扫gān净,然后回去。霞最后一次到这个房间是两天前,不该留有痕迹。现在笙子突然进到房间,也不会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伊织说服自己,打开了门。果如所料,门口台阶处只摆着伊织在室内穿用的拖鞋,客厅和厨房都收拾得gān净整齐。
“总是这么gān净。”
声音里带着醉意,十分慡朗,可在伊织听来,却像是在挖苦。
“我能喝一点白兰地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喝这么多,行吗?”
“绝对没问题,我现在不是挺清醒吗?”
笙子站着伸出双手摆给他看,然后自己打开装饰柜的玻璃门,拿出了白兰地酒瓶和酒杯,自己斟了酒。
“你不喝吗?”
“不,我不喝。”
“跟我一起,也还是不喝吗?”
“那倒不是。”
伊织脱下上衣,摘下领带。笙子一只手拿着酒杯注视着装饰框里的花瓶。
“这花真漂亮呀!”
伊织没答腔,拿起桌子上的烟卷,点着了。
“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吗?”
花是两天前霞拿来cha上的。
“是叫萍莲吧!”
这种花长在池塘或小河水浅的地方,初夏时分开花。花朵是huáng色的,楚楚可怜。可伊织觉得“萍莲”这两个字里充满了妖艳和恐惧。
“您知道花卉语言吗?”
伊织不了解那么多。他只是以前在宇治川附近一座小庙的池塘畔看到过雨中开放的两朵萍莲花。
“我告诉你吧!这叫做‘危险的恋爱’。”
“危险的恋爱?”
伊织重新审视装饰柜上的萍莲花。同样也是两朵,在窗前的花瓶中,长短两支花jīng,高低错落,cha得很别致。霞果真知道这花的意义才装饰的这花吗?伊织总觉得她不过只是当作正合季节的花送来的。
然而,这小巧而又腼腆的花朵为什么却叫作“危险的恋爱”呢?当然,从花朵的huáng色表示“嫉妒”这层意思上看,人们在这种花上附加这种意义,也许不难理解。
不过,萍莲花的huáng色接近于金huáng。每到雨中时节,这种金huáng色带着几个分艳丽,与周围的水面jiāo相生辉。尤其是瘦小的花jīng在水中飘dàng,花朵也随之摇曳,楚楚可怜,光彩照人。也许创造花卉语言的人虽然认定它是huáng色,却又察觉到这种风姿,所以才不得不使用了“恋爱”这一词语。
“这阵子你这儿总有这么好的花,真棒!”
伊织没答话,只是喝着笙子斟的白兰地。
也许他该解释一下,说每周请花匠来一两次帮忙cha花,但这种谎言马上就会被戳穿。笙子似乎已经在这花朵的背后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的面庞。
伊织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了冰块。光喝白兰地,酒劲太大,似乎应该兑些冷开水比较好。冰盒里的冰不好取出,有两块冰块掉在了周围。要是过去,每到这种时候,笙子总是跑过来帮忙,可今天却坐在沙发上不动,佯装不知,只顾喝酒。
是不是笙子看到刚刚cha好的花感到不高兴呢?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进来。可是,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自己居然没想到cha花这一层,说起来也真够疏忽,可今晚也实在过于措手不及。刚才那qíng况,连藏起花来的工夫都没有。
原来,这花朵静悄悄地护卫着房间,现在却可能诱发他和笙子之间爆发新的口角。
每次喝醉了,笙子总是兴高采烈而且话多。酒是提神的好东西,可今天qíng况却有些异常。她今天话特别少,只是一股脑地喝白兰地。给人的感觉是,她自己想醉。
“你去过原宿的GB大厦吗?”
伊织打算换个话题。
“有个男同学好像在那儿开了个酒吧。”
刚谈到这儿,电话铃响了。一瞬之间,两个人同时注视着房间角落里的电话机。因为是半夜,铃声特别响。本来天空就像要下雨,可屋子里的空气竟像凝结了一样。铃声响了四遍,传出了女人慌乱的话语。
“哎呀……”
就这一句,伊织马上明白,是霞的声音。
“您原来在家呀!”
“对……”
伊织含糊地答了一声,使劲地把听筒压在耳朵上。
“我原以为您不在家。后来直接回家了,是吗?”
“刚刚到家。”
“其实,我是想问问刚才说的旅行的事。那里住的饭店已经定了吗?”
“不,还没有……”
他真想用更亲密的口吻说话,可笙子就坐在旁边,他不能这么做。霞似乎已经觉察到他的处境,知道他正在qiáng装镇静,听出他在故意装得客客气气。
“有别人在吗?”
“哎,只是……”
“那我再打来,我倒也并不着急。如果定了,请您告诉我。”
“知道了”
“晚安!”
听霞说到这里,伊织点了点头,放下话筒,看了一眼笙子。
然而,笙子只是扭着头,把酒杯贴在下颚尖上。
她已经听到了霞的声音吗?
他本来已经使劲地把话筒压在耳朵上,以至耳朵有些痛,以便不使声音传出去。不过,夜间的屋子十分静谧,虽然不一定听清说话的内容,但可能已经明白,对方是个女人。就算没听清,听伊织说话含含糊糊,至少已经察觉到对方不是一般人。
为掩饰电话之后的尴尬,伊织又走进厨房,可又没什么事可gān。最后,他从冰箱取出奶酪,放在笙子面前。
“吃点吧!”
笙子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东奔西忙,你够戗吧!”
“也说不上。”
“我在这儿,好像碍事。我回去。”
笙子咔嚓一声把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
这种时候,能说什么呢?仓促之间,伊织想不出合适的话。他本想说:“再呆会儿吧!”但想到两个人呆在那里很尴尬,心qíng又沉重起来。然而,老是这个样子,明天到事务所之后,也还是有后遗症。
“那我告……”
笙子接着喝gān了剩下的白兰地,站了起来,突然间上身摇晃了一下。
“歇会儿再走吧!”
“不,没关系。”
笙子大步走向门口,穿上鞋,又像是想起了事qíng,回过身子来。
“明天十点,环境整顿委员会在建设省开会,下午两点在事务所商议东北项目。然后,四点钟,帝京工务公司的井上部长来访。”
她一口气说完,手伸向了大门。
“喂,等等!”
“我不……”
“我现在给你叫车,喝得醉成这样,不行呀!”
他打算从身后阻止她,可她却想扳开他的双臂。然而,她扳空了,笙子的上半身嗖地转了一圈,伊织从身后抱住了笙子失去重心而踉跄的身体。“你松开手……”
“镇静一下!”
他斥责了一句,只管紧紧抱住。笙子突然不再说话,然后把额头贴在伊织胸前哭了起来。她颤抖着呜咽,烫成波làng形的头发跟着摇曳。伊织俯首看着,想起两个月前他在这里和笙子接吻的qíng景。
自己到底爱谁呢?重新思索,伊织自己也糊涂起来。不容争辩的事实是,他现在为霞焦心,十分珍视同霞的爱。为了见到霞,他甚至不惜改变工作日程也要见到她,根本不在乎为见她造成的麻烦和làng费的时间。只身一人的时候,甚至在工作的间隙中,霞的影子总是掠过脑际。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想到霞,他就被一股窒息的无奈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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