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我?”
久木反问道。中泽擦了擦嘴边的啤酒沫:“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没有闲着的时候。”
“他喜欢忙忙碌碌啊。”
“可以这么说。不过自从去了分社后,他渐渐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疑问,刚想要重新安排今后的生活时,就得了癌。”
久木去看望水口时,也听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要是能像你那样就好了。”
“像我那样?”
“你也别瞒了,现在和喜欢的女人住在一起吧?”
连中泽都知道了,久木的心qíng黯淡了下来。
“工作当然也重要,可是我也想像你那样恋爱一番。尤其到了这个年纪,更有这种yù望了。”
“水口很爱他妻子的……”
“他是来不及了。看到他走得这么匆忙,我突然有一种紧迫感,总觉得这么下去似乎缺点儿什么,心里空dàngdàng的。”
久木也有同感,然而认真地爱一个女xing,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是要负起沉重的责任的。中泽对这些又了解多少呢。
在这个问题上,久木的看法有些不同。
中泽想的是在不失去家庭的基础上,和外面的女人谈qíng说爱,同时享有家庭的安宁和恋爱的激qíng。这或许是憧憬爱qíng的中老年男人们的共同愿望。
说实话,久木和凛子相识之初,也只是想和她时常见个面,吃吃饭,感受一下làng漫的qíng调。后来关系进了一步后,也不曾想到会打破家庭的平静。
可是现在久木的家庭何止不平静,已经陷入了灭顶之灾。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久木也莫名其妙,等他意识到时局面已不可收拾了。
在这种状况下,听到中泽说“真羡慕你”,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所羡慕的是表面的自由,然而里面充满着只有坠入qíng网的当事人才知道的甜酸苦辣。
中泽似乎还不了解久木家庭的崩溃,以及和凛子两人已身陷爱qíng地狱不能自拔的现状。
像肥皂剧里编的那样,双方发生争吵,然后再和好,在这样的反反复复中,相信最终能够凭藉诚实和善良找到幸福。如果梦想着恋爱是这样肤浅的,一帆风顺的话,就成问题了。
说心里话,久木现在没有心qíng沉醉在这种甜蜜的qíng调中,并非不想,而是他们现在已经退不回去了。发展到这么深的程度,理xing和良知都无法控制了。芸芸众生从降生这个世界时起,就被原罪一样深藏在体内的本能所cao纵着,煎熬着。
由此往后的爱,是与诚实和善良无缘的刻骨铭心的爱,这条路的尽头只能是毁灭。正在自己为此而痛苦恐惧的时候,听到别人说羡慕自己,感觉就不仅仅是烦躁,而是愤怒了。
招待间里的人越来越多,足有四、五十人。
“到底是现职,葬礼也隆重。”
正如中泽所说,水口虽然去了分社,终归是总社的gān部,所以,从出版界直到广播、广告业界的人士都来吊唁。
“这么年轻就死了的确很遗憾,可是如果退休了的话,没准儿连一半人都来不了。”久木看着祭坛四周摆放的花束说道。
“他的jiāo际比较广。”
“光是jiāo际广,来不了这么多人的。”
“不见得吧。”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是很受冷遇的。”
“死了以后还能来的是真朋友吧。不过,你没问题。”
久木不解其意,中泽调侃他说:“要是你的葬礼的话,她肯定会来的吧。可是我就没有。”
“说哪儿去了……”
久木从来没有想像过那种场面。
“有什么事的话,尽管跟我说一声,她好不容易来了,让她呆在角落里也太委屈了。”
“怎么会呢……”
中泽想像的是久木的妻子是丧主,凛子来吊唁的qíng景,久木觉得根本不可能。
“要不然就是她当丧主?”
中泽满有兴致地猜想着,久木从没考虑过这类问题。
“总之,葬礼是人生的缩影,还是好自为之吧。”
“我该走了。”久木站起身来。
“去她那儿?”
久木没说话,他知道既使否定中泽也不会信。
“你不会和她结婚吧?”
“你问我吗?”
“横山他们都挺担心的。”
看来中泽是从调查室的人那儿听说的。
“还没考虑这个问题。”
“那就好,谁也摸不准你会做出什么来。”
“摸不准我?”
“那是以前的事了。”
见中泽苦笑,久木想起了三年前的一场风波。
那时久木是出版部长,坚决反对出版一本宗教方面的书。理由是虽然销路看好,可是有关方面的大肆宣传与公司的形像不符。他一直反对销售第一主义的经营方式,与赞成派之间发生了争执,结果是暂停出版。
当时,中泽在营业部为此做过协调工作,所以才说起来的。
“这是两码事。”
久木现在对于工作早已没有了那个时候的热qíng了。
“我走了,回头见。”久木向中泽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他直奔地铁站,上了电车回涩谷去。
也没有gān什么事,只是去参加了个葬礼,上了香,喝了点啤酒,怎么觉得这么疲倦呢。
可能是因水口的死而心qíng不佳,加上见到中泽及其他同事,感到与他们距离很远,仿佛自己独自游dàng在另一个世界中。这种不和谐和孤独感更使他心qíng郁闷。
晚上八点过了,开往市中心的电车空dàngdàng的,久木坐在角落里想着刚才中泽说的话。
“你不会和她结婚吧?”
中泽像是随意问问,不过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
正如大家所传的那样,他们两人现在都离开各自的家住到了一起,无视舆论和父母、子女的意志,埋头于只属于两个人的天地里。既然能达到这个程度,下一步要考虑的就是结婚了。不管能否得到别人的祝福,都应该先建立新的家庭,开始新的生活。
不可思议的是,久木从没有考虑过和凛子结婚,建立新家庭的事。他也想要换个大点的屋子等等,却没想过重新过一种新的生活。
奇妙的是,凛子也和他一样,她从没有说过“我想结婚”这句话。
两人如此的互相爱慕,为什么没有考虑过结婚呢?
首先凛子的丈夫暂时不会同意离婚,如果qiáng行结婚的话,就犯了重婚罪。而久木这方面,妻子虽然同意离婚,可是一牵扯到财产分割和房子的问题,就相当麻烦,这些问题不解决,就离不了婚。
再加上,他们一直把全部jīng力都放在了脱离家庭,生活在一起上了,没有工夫思考下一步结婚的问题。
这是不是唯一的原因呢。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多得是,无论谁说出“想要结婚”的话,准会得到回应的,可是双方都闭口不谈是什么原因呢?
一个声音在久木耳边响起,
“也许两个人都惧怕结婚吧?”
坐在电车里久木返心自问。
“到底惧怕什么而不敢结婚呢?”
和妻子现在虽然分居了,过去他们也曾经相爱过,虽然不及和凛子这么热烈,但是都很爱对方,觉得彼此可以托付终生才结婚的。
可是这个婚姻过了二十五年后,变得百孔千疮,难以治愈了。当然婚姻失败的直接原因,是由于久木爱上了凛子,其实既使没有凛子,也早已出现裂纹了。
得到了人们的祝福,自己也觉得很可靠的爱qíng,竟然这么不堪一击,这是为什么呢?
于是久木自然联想起了“日常”、“惰xing”这些词语。
无论什么样的爱,一结婚,陷入了日常生活,便马上会流于惰xing,逐渐消磨下去。既便和凛子的惊心动魄的爱也在所难免。
或许久木和凛子都闭口不谈结婚的事,是由于双方都经历过一次结婚,切身体验到了,在安宁这个保障的背后,恶魔筑起了怠qíng的巢xué。
这时,久木忽然想到了,阿部定杀死石田吉藏,是在他们深深相爱后不到三个月的时候。
在那般疯狂的做爱之后,由于爱得不能自制,女人把男人杀死了。他们才认识三个月,正像盛开的鲜花那样,是最热qíng奔放的时候,难道正是在这种时候才会发生杀死恋人的事吗?
如果他们半年或一年后结婚的话,就不会再有那么qiáng烈的爱qíng和占有yù了。由于爱得愈深,恨也愈深,甚至会很快就分手的。
这就叫做爱qíng的“昙花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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