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冬子都浸在泪水当中。
小腹钻心的疼痛,更使冬子心灰意冷。
连子宫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子宫毕竟是女人的生命,有了子宫,女人才来月经,才生得了孩子,没有子宫,生不了孩子,那根本就不是女人!那只能是包着女人外壳的假女人!
没有月经,跟少女或者老太婆又有什么区别呢?就算还是个女人,但肯定不再拥有女人绚丽娇饶的生命,既然已经变成了行尸走ròu,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只能是蒙骗别人,蒙骗自己。
“我不要,不要!”
母亲似乎已经束手无策,蹲在冬子chuáng边。另外一张chuáng上的安井夫人也蒙上被子,转过身去了。
“我要自己的子宫,救救我啊!”
冬子又是哭,又是叫,又是骂的,后来不得不给打了一针。医生害怕她过于兴奋,这样会严重危害她的健康。
在半醒半睡状态中,冬子梦见自己的ròu体给无数只虫子噬啮,那些虫子像蝣蜒,又像是蜈蚣,有时候甚至是独眼巨shòu。
那些千奇百怪的虫子像是鬛狗,围在业已死亡、luǒ露着血红的伤口的子宫旁边,贪婪地饕餮着。
等到冬子恢复自己的意识的时候,周围一无所有,只有冬子自己躺在空dòngdòng的黑暗当中,附近不知是运河边上的仓库,还是废弃的铁桶,周围一片死寂。突然间,黑暗之中有一个声音高叫着:“你已经不是个女人了!”
“我得逃走!”
冬子拼命跑,后边有一个满身血淋淋的男人追上来,离得很近,但冬子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瞥到白色的衣襟。
冬子跑呀跑,可怎么都跑不动,脚下似乎是长满了芦苇的沼泽地,在一片yīn森森的霭气的笼罩下,两只脚陷住了,怎么也挪不动。
奇怪的是,冬子一边跑,一边安慰自己:
“不用怕,是在做梦,不用怕!”
冬子嘴里喃喃自语,一边对自己点着头。
“子宫有什么大不了的,马上就又会长出来的。”
恶梦很快就消失了,明媚的早晨来临了。冬子心里安慰自己说一切都不过是恶作剧,却一边继续拼命地跑呀跑。
“小冬子,小冬子!”
很快,在母亲的呼唤之下,冬子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啦?好像很难受似的。”
母亲用gān毛巾帮她擦拭着脸和脖颈。
冬子望着母亲。刚刚从恶梦中清醒过来,冬子又陷入深深的苦闷当中:自己是个没有了子宫的女人。
第三天早上,冬子在脸上薄薄地施了一层粉。下半身还钝钝的作痛,但体温已经降到三十七度多了。
自从做完手术,她就一直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本来瘦小的面庞看起来更小了,而且。眼眶上也出现了一道黑圈,似乎想告诉她,你已经二十八岁了,已经不再年轻了。
冬子让母亲为自己掌着镜子,在面颊上轻轻地涂了粉,又淡淡地画了胭脂。
一番化妆之后,冬子惟悴不堪的面庞多少有了些jīng神。
子宫都没有了,还在这里化什么妆……
虽然不再是女人了,可想装扮自己的念头并没有消逝,冬子不由的感到女人是多么可怕。
上午,医生来巡视,给她换了药布。冬子什么也没有说。
她感到害怕,却又忍不住想看一眼自己的伤口,她本来还想问没有了子宫以后会有什么变化,但终于没有开口。
“你的肚子是完好的,得多少吃点东西啊。”
院长这样关照她。冬子点点头,还是一声未吭。她不开口,想借此表达自己无声的抗议。他们不经过她本人同意就把她的子宫摘除了。
换完药布,又重新裹了腰带,换上睡衣,冬子心qíng也稍微舒畅了些。
昨晚她还十分绝望,甚至考虑结束自己的生命,而现在,或许是因为这清新的早晨,qíng绪稳定的多了。
人难道不得不忍受这种痛苦,继续活下去吗……
冬子望着早晨的阳光,想像着没有了子宫的女人是怎样过活的。
医生的巡视结束后,冬子啜着母亲煮开的牛奶,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真纪。
今年二十二岁的真纪,身上穿着洛桑画上常见的那种乔其纱连衣裙,脖子里围着同一色调的薄巾。
“妈咪你好些了吗?”
真纪和友美都管冬子叫妈咪。自己才不过二十八岁,被人家叫妈咪当然是太早了,但既然是自己开的店,也就没有办法了。
“很疼?”
“嗯”
冬子点着头,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说,真纪和友美两个人都还有她们自己的子宫。
“这是我在车站前的花店买的,就cha在这儿吧。”
真纪将玫瑰花放在洗手台那边,转身道。”
“真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我还担心万一妈咪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看样子你挺jīng神的,比我想像的好多啦,这我就放心了。”
“一个手术就会死?真是的。对了,店里怎么样?”
“有我们两个撑着,你就放心养病吧。”
冬子点点头,心想该怎么开口将自己没有了子宫的事告诉真纪和友美呢?
第四天开始,来探望冬子的人络绎不绝。
大概是真纪回去以后告诉了别人,说她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错。
从早晨开始,先是店里的友美来,后来是冬子的大学同学,到了中午,中山夫人出现在病房里。
她们带来的点心和花束,堆满了病房狭窄的窗台,五颜六色的。
冬子关照过真纪和友美,让她们不要把自己住院的事qíng告诉客人,可显然她们还是告诉了中山夫人。
“我真的吃了一惊。”
夫人夸张地做出了吃惊的表qíng,然后又道:
“上次见着你的时候,还说你气色不太好,难道你那个时候还不知道?”
“光是有些累。”
“不过,幸好发现的还比较早。已经没有事了吧?”
“托你的福。”
“听说囊肿要是不及时做,到后来连子宫也要切掉的呢。”
冬子点着头,心里却直生自己的闷气,怪自己为什么要装着自己的子宫还安然无恙的样子。
“不这生什么病都不是好事,特别是我们女人……”
自然而然地,她们都还以为冬子只是切除了囊肿,保住了子宫。
“现在,gān脆找个人结婚,生个小孩,就安稳了。”
夫人照例声音十分洪亮。冬子礼貌地点着头,突然感到非常疲倦。
傍晚时分,中山夫人走了,冬子痴痴地想着贵志。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今天应该是从阿姆斯特丹去巴黎吧?
以前,冬子和贵志一起去过巴黎,那是十一月中旬。本来,作为从事帽子设计的专业人员,她自己很想去巴黎的专卖店好好看一看,但那次只不过是乘贵志出差的时候一起去的。
人家都说巴黎是花都,但是十一月的巴黎cháo湿而又yīn郁,公寓的院子里,以及楼房的石阶上,都透着一丝丝冬天的寒意。
现在,贵志也许正在这样的巴黎街市中倘佯,习惯xing地右肩微微翘起,头微微偏向左侧。
这样胡思乱想之际,冬子忽然奇想:眼前的huáng昏说不定和巴黎的huáng昏是一回事呢。
他在巴黎还会想起我吗?
冬子突然想到怎么把自己没有子宫的消息告诉贵志。
假如他听了,他会怎么反应呢……
他肯定会大吃一惊:“不可能!”然后问:“真的?”不过,他会为她伤心吗?他会同qíng地说:“怎么会这样”吗?或许,他只是冷冷地望住已经没有了子宫的冬子。
想着想着,冬子感到头疼。
第七天,冬子的伤口拆线了。
冬子战战兢兢地坐起身,见一条十厘米的刀口,横在小腹上。
“很快伤疤就变的模糊了,几乎看不清。”
院长说完,又笑着说,“照你这样,将来去海水浴,穿上比基尼,人家也看不出。”
的确,伤口没有冬子自己想像的那么大。听医生说摘除了子宫,以为是从肚脐眼向下开刀,原来不然。正像院长说的,不用担心别人会注意到。
然而,外人看不见,又能怎么样呢?
“笑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有些疼,不过你应当稍微走动走动。”
其实,不用院长吩咐,转转身之类的运动,冬子自己还是做的来的。”
“那我回去了。隔一天半天的我会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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