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达功唰地抬起头,迎住汤萍,他多想把自己的不满喊出来,把心里的不平发泄出来。但是,他还是挪开了目光。他知道,在汤萍面前,他是缺少这种勇气的。他沮丧地倒了一大杯酒,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汤萍扑过来,一把提起洒瓶,扔进了垃圾桶。
吴达功嗓子哽了几哽,终还是没不出声音。
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怕她,为什么一切都要听她的?他痛苦地抱住头,对婚姻,对婚姻里的爱和恨,还有因这桩婚姻而渐渐迷失的人生,发出一阵阵揪心的痛。等他再次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另一番qíng景。汤萍哭了,一向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汤萍哭了,一向把风làng不当作风làng把火山不当作火山的汤萍在他面前哭了。这是个绝少流泪的女人,一旦流起泪来,便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吴达功被这如波涛般汹涌的泪水击垮了。
他哪里能想到此时汤萍的心qíng。自打当上这个局长,他一直抱怨汤萍不跟自己一同吃饭,不让自己碰她一下,夫妻间原本就少得可怜的xing生活也被她一笔勾销了。他这个丈夫,已完全地成了家里一个摆设!
他可否知道,这一切的后面,隐着汤萍多少屈rǔ和苦难。是的,汤萍是个冷淡得令人不可思议的女人,包括她自己,也常常忍不住发惊:我怎么成了这样,我怎么越来越不像个女人,尤其chuáng上那点事,如果不是吴达功执意要来,她几乎就要认为自己压根不具备那功能!天啊,汤萍一想这些,恨不得要把自己撕烂,把这个家一把火点了。她现在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挣扎的,竟是这样一种人生!
世上哪个女人不渴望被宠爱,被滋润,被无休无止地爱着和被永无止境地呵护着!
汤萍带着她一生的悔恨,还有必须坚持下去的痛决,转身进了卧室。门哐当一响,甩给吴达功一屋子的冰凉。
这个晚上,他们最终还是谈起了童百山。事到如今,吴达功才知道很有必要把一些事说清楚,尤其夫妻之间,绝不该再有保留。
吴达功跟童百山的接触,是因一个叫七星的重刑犯。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七星是什么人、犯过什么事,等到把一切了解清楚,晚了,该做的事儿已做了,再想后悔,下辈子吧。
那是他当上公安局副局长不久,有一天,童百山突然来访。当时童百山的事业还没这么大,但有迹象表明,他很可能会做大。三河这块地盘上,童百山已越来越成为一个人物。吴达功正纳闷他跑来做什么,童百山抢在前面说出一个人:省城老大!
“他要我问问你,一切还满意不?”
就这一句,吴达功懂了,童百山是上门讨债来了,人qíng债。
有时候事qíng就是这样,由不得你按自己的意志选择。吴达功起初以为自己放了范大杆子,对方拿副局长报答他,这事就完了,公平jiāo易,互不相欠,接下来应该彼此把对方忘了才是。可对方不这么想,范大杆子是一码事,副局长是另一码事,这是对方的逻辑。况且,副局长前面还有局长,局长前面还有副市长、副书记,难道你甘心在这不痛不痒的位子上困守一辈子?
童百山快人快语,完全一副道上的架势。他说:“大哥托付你我一件事,要我们务必办好。”
对这位神秘的大哥,吴达功应该不算陌生,吴达功刚来三河的时候,他正坐在三河地区政法委书记的位子上,算是顶头上司。现在的大哥早已位高权重,一句话便能决定吴达功的一生。吴达功就是不明白,他为啥偏偏要盯上自己?
大哥要他把七星弄出去,而且一步到位,彻底甩掉犯人的帽子。
吴达功连忙摇头,说这事不可能。童百山拍拍他的肩,qíng同兄弟般说:“别忘了,你我可都捧着他的饭碗啊,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这才显出你吴副局长的能耐。”
能耐两个字算是把吴达功这一生给毁了。
接着,童百山说出自己的计划。其实计划并不复杂,复杂的东西也不可能让他吴达功知道。吴达功要做的,只是定期巡察一下七星服刑的监狱,抓抓监狱的政治思想工作,让监狱树一些典型,至于树起来做什么,童百山没说,吴达功也没敢多问。这时候多问一句就可能让自己多陷一步。他心里祈祷着让这事儿快点结束,让童百山连同那个七星尽快从自己的脑子里消失。
典型很快树了起来,七星果然名列典型之首。
之后的三个月,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得让吴达功感觉不到自己为大哥做了什么。忽然有一天,童百山找到吴达功,说三监可能要发生点事,要吴达功不要慌,一定要镇静,而且……说着拿出一份材料,放吴达功面前。
“你只管照这上面说的做好了。”
就在当天夜里,一起震惊全省的bào力越狱案发生了,地处沙漠边缘的三河第三监狱先是发生了犯人跟犯人之间的群殴事件,当狱警赶去制止的时候,一名叫王龙娃的犯人突然袭击了狱警,从狱警手中夺过枪。这时监狱突然停电,一片漆黑。另两名跟王龙娃关在一起的犯人迅速亮出凶器,将击昏的狱警挟为人质,qiáng行越狱。当时qíng况十分危险,不少犯人跟着起哄,叫嚣着要放火烧了监狱。为了保证狱警的安全,监狱方面勉qiáng答应王龙娃提出的条件,为他准备了一辆车。王龙娃三个挟持人质,一步步离开监狱,起哄的犯人越闹越凶,大有趁乱集体脱逃的可能,形势bī迫着监狱方面一次次让步。奇怪的是停电同时通信也中断,一时无法跟外面取得联系。就在王龙娃等跳上车打算离开的关键时刻,车厢里突然亮出一个身影,藏在车里的七星一个猛扑扑向王龙娃,牢牢卡住了王龙娃的脖子,王龙娃想喊什么却喊不出来。在双方争夺枪支的过程中,枪连响两声,一枪击中了七星,另一枪,却让歹徒王龙娃毙命。受伤的七星顾不上自己安危,毅然向另两名犯人扑去,就在穷凶极恶的bào徒企图杀害人质的一瞬,狱方的狙击手开枪,击毙了罪犯,人质安全获救,但七星胸脯又中了一刀。
七星连夜被送往医院,三天后脱离危险。这场叛乱最终被平息,经三河公安局调查,叛乱分子王龙娃在狱中一直不思悔改,多次密谋越狱窜逃,私下跟多人提起过这事,那些趁乱起哄的人正是受了他的鼓动,才胆敢跟狱方叫板。掐断电源和断掉通讯也都是他们所为,为这次越狱,他们事先做了长达半年的密谋。
真相调查清楚后,三河市公安局向省厅及原判法院提出请求,以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与bào徒勇作斗争为主要事迹,要求为七星减刑。三个月后法院做出裁决,七星因荣立特等功获得提前释放,他的事迹成了全体犯人学习的典型。
也就是七星走出监狱那一天,吴达功才彻底弄清,七星是省人民银行一位要员的儿子,母亲是某新闻媒体的负责人。三年前省城发生过一起舞厅群殴致死人命案,七星先是作为主犯被起诉,后来又变为从犯,被处以有期徒刑二十年。七星先是关在省城一所监狱,后来几经辗转才到了三河三监。
得悉这一切后,吴达功已经清楚,自己掉进某个圈套了。果然,三河方面很快有人提出,这是一起假案,真正的主谋是七星,他先是策反王龙娃等几个,鼓动他们跟自己一起越狱。王龙娃因为自己的媳妇跟了别的男人,一怒之下去杀qíng敌,没想qíng敌没被杀掉,自己却以杀人未遂被判重罪。王龙娃一心急着出去复仇,哪还有心qíng辨别七星是不是玩谋术。一切密谋好后,就在动手这一刻,七星突然倒戈,跟狱方提出把自己藏在车里,可以制服王龙娃。于是便上演了这场平息叛乱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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