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大师沉默了片刻,却不答反问道:“雪琪,你也随我去了大竹峰,你觉得你苏师叔之死是怎样的?”
陆雪琪神qíng肃然下来,沉吟了一下,肃容道:“弟子以为,苏师叔与田师叔伉俪qíng深,追随而去,并未有见何痛楚之色。”
“是啊!”水月大师轻轻叹息,怔怔出神,半晌后才道:“我本意不yù你们为qíng所扰,耽误修行,可是这修行一世,到头来却又如何呢?”
陆雪琪不知水月大师是何意思,一时不敢接口,只听水月大师缓缓道:“长生一说,仍是缥缈虚无,一世苦修,不过多换了数百年光yīn虚度,你苏师叔将百年道行与人生视若无物,这份决心眼光,却当真不知qiáng过我多少了。”
陆雪琪心中不知怎么,忽地一酸,叫了一声:“师父……”
“一世修行,修行一世,修得了道,却修没了人xing,这又是何苦?”水月大师长叹一声,淡淡道:“其实什么是道,什么叫做得道,我修了一世,时至今日,却当真有些模糊了。”
陆雪琪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水月大师默然伫立,呆了半晌,忽地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想下去,转身向山下走去。
陆雪琪看着她的背影,叫道:“师父,你去哪里?”
水月大师身子顿了一下,道:“文敏之事,我意已决,你过去和她说吧!不过……”她声音一个停顿,却又转过身来,脸上多了几分怜惜之色,望着陆雪琪道:“倒是你自己,雪琪,可曾为自己想过么?”
陆雪琪一怔,道:“什么?”随即会意过来,脸色白了一下,缓缓露出一个无奈笑容,低声道:“师父,弟子命不好,不敢妄想了。”
水月大师注视着自己这个清丽无双的弟子,只见她白衣飘飘,更有出尘之意,但面容中伤心之色,却不知堆积了多少。
水月大师心中忽地没来由的一阵心疼,唤道:“雪琪。”
陆雪琪抬头,看着水月大师,只听水月大师淡淡道:“雪琪,你qíng路艰辛,却又不愿回头,师父也没法子对你说什么。只是你我师徒一场,我也是不愿看你如此的,将来若有转机,青云门这里的条条规矩,自有我替你担着,你不必担心就是了。”
陆雪琪身子大震,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水月大师对着她笑了笑,却又叹息一声,转身离去,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山岩石阶之下,只有山风中,隐隐传来她低低的轻语:“问世间,qíng为何物……”
陆雪琪站在原地,一时心乱如麻,几番愁苦,柔肠百转,却仍是想不出什么结果来,只有在那恍惚之际,她心头忽然怔怔想到:不久之前,就在那河阳城外废弃义庄之中,田不易似也对她说过相似的话语。
※※※
狐岐山,鬼王宗。
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鬼王宗总堂所在的山腹甬道之中,与周围一切灰色沉闷的东西不同的是,这个身影动弹之际,仿佛是闪烁着耀眼的光亮,给这里压抑的气氛带来了一抹色彩。
通道中不时有鬼王宗的弟子走过,几乎没有一个人不被她所吸引,但那女子眼波扫过处,却都纷纷一个个快步的走开了,似乎都不敢与她有更多的接触。就算是在这鬼王宗里,看来她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而她也真的很特别,眉目如画,娇媚无限,虽然比那九尾天狐小白少了一分媚意,却似乎又更多了一分柔和,不过纵然如此,以她曾经是合欢派妙公子的身份,金瓶儿如今大大方方地站在这鬼王宗的地界,仍然显得有些刺眼。
不过金瓶儿显然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对她来说,被众人瞩目似乎早已习惯了,在那场shòu妖浩劫的最后,南疆十万大山里的镇魔古dòng中,她好不容易脱困而出,回到中土,这其中的曲折没人知道,她也没对任何人谈起。
此刻,她的方向只有一个,鬼王要召见她。
又经过了一个路口,面前甬道分作了左右两条,金瓶儿停住了脚步,向着左手边那条通道望了一眼,眼中似掠过几分异彩,随即消失,迈步向着右边的通道走去。
不久之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古怪地震,给鬼王宗造成的伤害仍然随处可见,主要便是山岩石壁之上,多了许多不时可见、或大或小的裂痕,而在这四通八达、通风良好的甬道之中,却依然还飘散着几分淡淡的血腥气息,挥之不去。
这股淡淡血腥味道,金瓶儿自然也感觉到了,只是她心中虽诧异,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她此刻在鬼王宗里地位不比往日合欢派,自然也不会多管闲事。只是她仍是对此暗暗吃惊,以她的见识阅历,自然可以感觉到这血腥之气大有古怪。
这思绪之间,她已顺着通道走到了鬼王所在的屋子之外。
她站住了脚步,正待开口叫人通报,忽然面前石门隆隆打开,从屋内传出鬼王笑声,道:“是瓶儿么,快些进来吧!”
金瓶儿暗吃了一惊,但面上却堆起笑意,微笑道:“是。”说着走了进去。
只见石室之中宽敞明亮,摆设虽不奢华,却也端庄大气,鬼王正坐在一张桌子之后,面前摆放着一大张白纸,旁边放着文房四宝,看来正在练字。
金瓶儿向鬼王那里看了一眼,嫣然笑道:“宗主今日好兴致啊,怎么会想起写字了?”
鬼王抬头向金瓶儿看来,微微一笑,金瓶儿突然面上笑容一僵,竟是感觉鬼王的目光隐隐如两道利刃刺来一般,与之对望,双目竟隐有刺痛之感。
不过好在鬼王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来,仍看着自己手下之白纸,同时招手道:“你过来看看,我这一字写的如何?”
金瓶儿心下暗暗吃惊,往日里她与鬼王相处时,从来都未有如此感觉,怎么不过短短时日,鬼王的道行功力,竟似乎一日千里般jīng进了?
不过她毕竟不是那种粗浅之人,心中暗自思索,脸上却堆起了笑容,走了过去,带起了一阵香风,笑道:“我可是个对写字一窍不通的俗人,宗主要我来看,当真是难为了我啊!”
鬼王嘿嘿一笑,也不答话,让开了身子,金瓶儿站在桌旁,向桌上白纸看去,只见映入眼帘的,偌大一张白纸之上,赫然只写了一个大字——
杀!
这一字每一笔皆如铁画银钩,用力极重,似要透纸而出,凶意俨然,绝无楷书之端正气象,又不似糙书轻重自若、意态自由,全是一股杀伐之意,滚滚而来。
金瓶儿心中一震,随即不知怎么感觉到身边有道冰冷目光看来,但耳边却传来鬼王和蔼的笑声,道:“瓶儿,你看这字写的如何?”
金瓶儿满面笑容,如chūn风拂过,满室皆chūn,微笑道:“宗主这个字写的真好看啊,我便是练上十年,也写不出这般的字来。”
鬼王淡淡地看着金瓶儿,金瓶儿在他目光之下,心中竟是隐隐有股寒意渗了出来,但脸上笑意仍是不减,直到她自己都觉得脸上肌ròu因为保持笑容而有些酸疼的时候,鬼王忽地移开了目光。
金瓶儿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暗自惊骇。此番回来,鬼王与往日气度截然不同,一身杀伐之气直如巨涛狂cháo一般,生生bī迫过来,而且看着鬼王模样,他自己似乎根本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
这与他平日里的作风大相迥异,难道这些日子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么?
金瓶儿心下正暗自回想,那边鬼王已经开口说道:“道长,不如你也来看看,老夫写的这一字如何?”
金瓶儿心头又是一震,愕然转身看去,原来这石室角落之中,竟然还站着一人,做道家衣袍打扮,面目肃然。金瓶儿心中念头急转,更有几分惊疑,自己进入这石室之后,虽然一时被鬼王的诡异杀气所震,神为之夺,但此人收敛全身气息站在一旁而不为自己发现,看来也是不可小觑。
那道人应声缓步走了上来,向那桌上白纸上的字看了一会,半晌之后,道:“好字!”
鬼王目光中寒意依旧,但面上仍笑道:“好在何处?”
那道人道:“此字好在其字笔画走势与字意相辅相成,字有杀意,透字而出,难得,难得!”
鬼王盯着那道人,道人神色不变,慢慢退后,站在金瓶儿身旁三尺之处。
鬼王面上神色放松,忽然大笑了出来,道:“说的好,说的好,道长所言深得我心。”
那道人微微垂首,算是谢过了。
金瓶儿不禁向那道人多看了一眼,只听鬼王道:“瓶儿,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乃是我宗的供奉qiáng助,苍松道长。”
金瓶儿双眉一挑,眼神中锐利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微笑地看着苍松,笑道:“久仰,久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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