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谈呗,又不是没谈过。”秦雨对父亲的严肃视而不见,他已习惯用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对付父亲,口气中甚至带点yīn阳怪气。
“你要认真点。”父亲警告他。
“我难道不认真吗,怎么才算认真?”秦雨有点恶作剧地笑了笑。
父亲恨恨瞪了他一眼,有点无奈地说:“好吧,这次我要跟你谈谈婚姻。”
“婚姻?”秦雨差点笑出声,他没想到父亲居然也会跟他谈婚姻,这简直是一件滑稽的事,他的儿子都要结婚了,他才记起跟儿子谈谈婚姻。况且秦雨的印象里,父亲除了学术,除了祁连,几乎没什么谈的。吃喝拉撒,柴米油盐,婚丧嫁娶,这些在别人眼里既急迫又重要的事,到了父亲这里,就变得庸俗,不值一提。父亲是跟他谈过吴若涵,反对他跟吴若涵恋爱,可他拿不出理由,只是武断地告诉他,不能跟吴若涵恋爱。这样的话秦雨难道也要听?
“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父亲显然不高兴了,他最烦秦雨凡事不当事,缺乏严肃认真的态度。秦雨只好往端正里坐了坐:“好吧,我正要告诉你呢,我跟若涵马上要结婚了,这是我和母亲的决定。”
“不谈你母亲!”父亲严厉地打断他。
秦雨摇了摇头。他曾经提醒过母亲,这事得征求一下父亲的意见,最起码应该提前告诉他。母亲极为不屑地说:“告诉他,你指望他给你出钱还是出力?雨儿你别傻了,他不添乱就好,你就当没他这个父亲。”
现在看来,母亲是对的,有些事真没必要让父亲知道,更别指望他会为你做什么。一个容易给别人添堵的人,秦雨想起自己将来的岳父、谷水市委书记吴天亮曾经说过的话。
父亲咳嗽了一声,用以缓和他和秦雨之间的气氛,然后喝了口水,道:“当然,谈婚姻之前,我想跟你谈一个人,吴天亮,难道你真的打算让他做你的岳父?”
秦雨傻眼了,父亲这是怎么了,跟他玩意识流,东边一句西边一句,他到底要做什么?再说吴天亮三个字父亲几乎是怀着深仇大恨说出的,而且有种居高临下的腔调。秦雨不喜欢这种腔调,父亲其实就毁在这种腔调上,老以为自己是神,是救世主,别人都是俗物。可神与俗物有界限吗,父亲这时候看上去就很俗。秦雨回敬一句:“这事不用你管,老爸你就省省心吧。”
父亲再次厉声打断他,这次他的怒气显然比刚才还要大:“我警告你秦雨,吴天亮和苗雨兰的这个女儿你根本娶不了,她不配进我秦家的门,我也不可能让你娶她!”
太吓人了!父亲说的斩钉截铁,好像他早已做出某个决定,事实上他对儿子的婚事到底进展到何等程度心中并无数,典型的刚愎自用。秦雨显出极大的失望,逗逗父亲的兴趣都没了。本来他还想,既然父亲要跟他谈,那就和和气气谈一次。父子之间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回事,迟早得把这种拧巴劲儿扭过来,再怎么,也是一家人嘛。再说,结婚大事,怎么也绕不过父亲,是该听听他的意见。哪知父亲是如此态度,于是秦雨那根筋也就挑起来了,又回到了过去对父亲的态度。
“是你结婚还是我结婚啊,爸,你不至于给我包办吧?”
秦继舟冷冷地扫一眼儿子:“我劝你还是正经点,这话我只说一次,你要想清楚,婚姻对男人来说,不只关乎幸福,还有……”还有什么,他自己却说不下去。
秦雨诡秘地一笑,马上从另一个方向还击:“爸,你是不是在暗示这辈子你娶错了人?”
“我在说你,少跟我玩嘴上游戏!”秦继舟脸色蓦然苍白。每次儿子拿他的婚姻取笑,就感觉要被击溃一样。是人都有软肋,秦继舟的软肋就在楚雅那里。
“那好吧,你就替我做主吧,让我跟谁恋爱我只管奉命去爱就是。”秦雨忽然不想让父亲太难堪,父子俩总是在攻击中又为对方挽留着一丝体面,他们不想把对方剥得太净。
秦继舟体会到了儿子言语里的那丝暖意,脸上不那么凶了,放缓口气说:“一点没有诚恳的态度,如果专业上也这样,会毁了你自己。”说到这,又紧着道:“不,你已经在毁自己,尤其到省里后,跟着那个苗雨兰!”
秦继舟鼻子里重重哼出几声,苗雨兰三个字几乎是嚼碎后吐出来的。
至于吗?那天秦雨很是解嘲地笑出了声。他觉得父亲不只是愚顽,简直就有点僵化到底。多少年的恩怨,到现在还化不开,人gān嘛要把自己装进过去啊,让过去压住一生,永远翻不过身,有意思吗?
“爸,我觉得你挺没趣,你们都很没趣,陈芝麻烂谷子,你们当宝贝一样珍藏一辈子。”
秦雨本还想说,他心里有许多这样的话,一直想找机会吐出来,吐给父亲,也吐给苗玉兰还有楚雅,吐醒他们。哪知父亲突然喊叫起来:“不许你小看历史,更不许你用这种口气!”
半天,父亲又说:“雨,你不懂啊,真不懂。”父亲的眼变得茫茫苍苍,是云,是雨,又像是电。突然地,父亲气急败坏打翻了桌头的杯子,一把推开桌上的资料还有书本,像是要发疯似的,说出一句让秦雨这辈子也不可能忘掉的话。
“谁忘了过去,谁就不配谈未来!”
父亲说完那句,像是突然被掏空似的,整个人变得虚脱,很有点力不从心要倒下去的幻觉。那一刻秦雨有点怕,父亲身体不好,激动不得,不管怎么样,父亲的健康他不能不管。就在他试图走上前宽慰父亲时,父亲从怔想中醒过神来,用几近温暖的语调说:“你应该清楚爸的心思,放着那么好的姑娘不爱,却要走弯路,你啊——”
秦雨一下懵了,不敢再儿戏,父亲这句话显然还是捅到了他某个地方,让看似什么也不在乎的他心里狠狠地抽搐了几下。父子之间到底还是有一些默契,用心说出的话彼此都能听出深意。秦雨垂下头,沉闷半天,然后咬咬牙说:“爸,不要抱这想法了,我跟她之间,根本不可能!”
秦继舟心里也是一动,他能听懂儿子的话,儿子此时说的这个她,决非吴天亮和苗雨兰的女儿吴若涵。
臭小子,想瞒我,没那么容易!秦继舟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不过很短,对待儿子,秦继舟丝毫不敢大意,生怕一疏忽,落进儿子设下的圈套。跟他妈一样呢,满脑子是不gān净的东西,诡计!
“为什么?”他问儿子。
“我说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秦雨忽然变得烦躁,刚才那种儿戏的心境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安,是惶恐。好长时间,秦雨是不能想那个人的,不管谁提起,他都会条件反she似的显出不安,显出莫名的焦躁和愤怒。他恨的不是别人,恰恰是自己。
“绝不可能!”他又咬牙说了一声,好像是给自己鼓劲儿。
“不可能,真不可能。”说这话时,秦雨的声音弱了下来,学他父亲那样,也变得要虚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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