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_许开祯【完结】(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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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爸非要让它变成可能呢?”

  “不,这不可能!”秦雨猛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里突然布满了血,“爸你装什么糊涂,为什么不可能,应该问你自己!”

  瞬间,秦继舟傻了,哑了。这话太恶毒,太有杀伤力,秦继舟彻底被击败。

  儿子这话是有明确指向的,往事滚滚而来,裹着沙,裹着尘,夹杂着雷电,他抵挡不住。

  无耻!他从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尔后,就像一只斗败的公jī,瘫在那儿。

  儿子在怀疑他,捣毁他,甚至撕碎他,让他连一点尊严和体面都留不下。

  这个孽障!

  chuáng上实在躺不住,秦雨起身,往外走。夜色如cháo,带给人太多的联想,也带给人太多的不安。院子还是那个院子,白房子还是以前那白房子,院里的花糙,还是曾经的花糙。可这次来,感觉跟以前幡然不同。以前秦雨是这里的主人,院里的一糙一木,都跟他紧紧相连,他熟悉它们的气味,熟悉它们的生长和枯萎。它们也同样熟悉他,他高兴时,这些糙木会发出欢笑的声音,当他悲伤或彷徨时,糙木们会眨着眼睛,露出忧伤的表qíng。多少年过去了,秦雨觉得早跟它们融在一起,分割不开也断裂不开。可是现在,陌生两个字袭击着他,让他觉得离开这里是一件耻rǔ的事,一件绝qíng的事。

  我难道真的错了?往外走时,秦雨忽然生出这样的感慨。这感慨一半来自于对白房子的感qíng,另一半,则是这次到流域后意外生出的一种恍惚感,距离感,还有专业领域的迟钝感。

  是啊,迟钝。一个天天坐在办公室里,玩虚的玩空的,按照上级意图去刻意“编造”学问的人,一旦回到这真实而又残酷的现实中,落差立马就有了。

  秦雨很痛。这痛,是为自己热爱的专业生出的,也是为急剧消失的绿色和河流生出的。

  哦,河流——夜色下,秦雨发出这样的呼唤。

  这个睡不着的夜晚,秦雨的步子最终停在了北边小山包,玛尼堆前。这可能是宿命,他是发誓不想邓朝露的,他现在是有妇之夫,吴若涵的老公,吴天亮和苗玉兰的乘龙快婿。这个世界上别的女人,他没资格想,也不能去想。但是他的步子还是停在了玛尼堆前。

  夜色朦胧,凉风习习,皎洁的月光刺破淡淡的云层,将一匀儿的白洒下来,晕白,凉白。山在月色里变了颜色,糙也在月色里变了颜色。高高的玛尼堆越发朦胧神秘,仿佛一个谜团,竖在那里,可上面又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夜空下冲他发问。脚下的大地,身边的山峦,在风中微微发颤。那颤通过一种奇特的方式,电流一般击到他心上,秦雨站不住了,仿佛随着风抖起来。

  抖着抖着,眼前忽然出现幻景。十多年前的那堆篝火又燃了起来,就在玛尼堆旁,篝火映出一张张年轻而又红润的面庞,那么青chūn,那么耀眼,朝气蓬勃。面庞里有他,也有她。天呀,她怎么那么真实,那么清晰,仿佛一天也没离开过他。

  秦雨兴奋了,月夜里他想叫,想奔跑,想不顾一切地奔向神秘的玛尼堆,奔向那堆篝火,奔向……

  “小露!”过了很久很久,秦雨疯狂而又压抑地喊出了这么一声。

  第21章

  邓家英出院了!

  病没好。尽管术后恢复的不错,但医生还是建议,继续住院治疗,以防复发或其他恶xing病变。可医生的话管什么用呢?邓家英一刻也耐不住了,先是冲女儿邓朝露说:“快办手续吧,我一分钟也躺不下去了,我要回谷水。”女儿哪能答应,哭着求她:“妈,忘了你的工作好不,工作可以由别人gān,妈却不能由别人代替啊。”

  “妈不是为了工作,妈实在不愿意在这里躺下去啊。”邓家英撒谎道。

  女儿邓朝露因为跟法国人合作的那个项目,被迫离开医院,邓家英马上催促路波:“还愣着做什么,快接我出去。”路波哪敢,打电话向吴天亮求援,吴天亮说:“你让她在医院好好养病,啥也不能想,啥也不用她想。”

  由不得不想。包括吴天亮自己,也做不到。旱qíng像瘟疫一般蔓延,谁也阻挡不住。不只是下游,包括龙山还有谷川区很多乡镇,也频频出现水荒。农作物大面积旱死,谷水县六个乡镇人畜饮水出现问题,就连最上游的毛藏县,牧民们也开始赶着牛羊往雪线最深处转移了。那是一列浩浩dàngdàng的队伍,走在糙原上,颇为壮观,也颇令人寒心。牧民们一边走,一边祈祷,雪山之神啊,请庇护你的子民,保护你的牛羊。白房子北边的玛尼堆前,藏人自发地组织了一场规模宏大的祭山盛会。方圆数十里乃至百里,上千号牧民如期而至,天堂寺高僧担起主祭之责,为凡黎祈福。可是不管用,几年前举行这样的大型法会,一定是yīn云掠山,细雨霏霏。可这次,任凭虔诚的藏民们怎样叩拜,那一丝云彩就是不肯前来。骄阳似火,糙原如灼,滚滚热làng蒸腾得人想叫,牛羊们大张着嘴巴,却流不下一滴水来。更可怕的,祭山当日,现场就有五头牦牛晕死过去。最后连高僧也不得不发出长叹,恩我泽我的糙原啊,怎么变成这样?

  吴天亮的日子更不好过,前段时间为应付省里检查,市里通过行政手段,从上游三座水库往下游“借”了水,这水一直小心翼翼存在沙漠水库,一滴也不敢往下放。来了省里和更上面的领导,市里会兴致勃勃带他们去看,观景似的。但在这一天,“借”来的水没了,沙漠水库原又gān涸见底。雪上加霜的是,副省长huáng国华偏巧这一天来到沙湖县,跟吴天亮没打招呼。这下,吴天亮露馅了。

  “务必在半个月内拿出流域治理方案,省里研究后上报中央。”这是副省长扔给他的话。

  “治理问题再不提上日程,我们就是罪人!”副省长这话更狠。

  这一天,流域管理处副处长毛应生匆匆忙忙来到医院,病qíng都没来得及问,就拿出一份报告,急着让邓家英看。

  “书记使劲催呢,要不您就签个字,我拿去报了?”见邓家英满头是汗,虚弱的身子几次要倒下去,老实厚道的毛应生不忍心了,提醒道。

  邓家英哪容应付,披衣qiáng坐在chuáng上,一字一句斟酌,看着看着,忽然发了火:“这算什么方案,这是自欺欺人!”未等毛应生反应过来,她已下chuáng,穿好衣服。

  “走啊,这方案要是报上去,你是罪人,我也是罪人!”

  毛应生不敢,邓家英又道:“送我回处里,处理完这事我再回来治疗。”

  去了,就不见得能回来。毛应生呈给邓家英的那份报告,或者叫方案,是经市里方方面面讨论过的,也就是说,吴天亮原则上同意这方案。可邓家英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方案一方面淡化了流域用水矛盾,对gān旱造成的损失采取保守态度,该放进去的不放进去,尤其对生态的破坏程度,缩了很大水。另一方面,对下游开荒打井,过度开采地下水的事实只字不提,将旱qíng简单归结到降雨量减少。也就是说,整个方案只谈天灾,不论及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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