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_许开祯【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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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天彪没再多说,cao起兔子,出门扔进垃圾道。进门还见苏小玉愣怔在沙发边,陈天彪感觉到不大对劲儿。

  “怎么,不舒服?”这时他才关心起年轻的妻子来。

  “不,不,我没事。”苏小玉惶惶地跑进厨房,想给陈天彪做点吃的,一紧张被热水烫着了,疼得她跳起来。

  陈天彪不动声色地看住她。

  看着看着,眼前忽然晃出一扇磨盘。是磨盘,圆圆的,转啊转,不停地转……

  他的双眼一下就湿润。

  三车间再次停产,这一次是大停,原料供不上了。

  几乎同时,兼并过来的三个分厂也相继停产。

  陈天彪似乎并不着急,他对找上门来的几个分厂厂长说,停产不见得是坏事,你们生产了这些年,赚过钱没有?

  几个厂长让他问的低下了头。

  自兼并过来,河化的分厂几乎都靠大厂这边贴损,陈天彪一直期望他们能自己扭亏,现在看来这个想法简直愚蠢。

  “工人们嚷着要工资呀?”有个厂长说。

  “要?”陈天彪控制住qíng绪,“你告诉他们,工资不是要的。”

  “董事长,要不再找找市上吧,我们的纸箱质量不错,就是价格稍稍贵一点,可市里的企业都从外地订货。”纸箱厂厂长带着qíng绪说。

  “要找你找,我可替你当不了婆婆。”陈天彪哭笑不得。纸箱厂的产品是不错,可成本居高不下,设备老化,耗材高,加上要养活一大堆工人,早就没了竞争力。去年陈天彪就想让他们停产,但市上硬xing出台一项政策,把纸箱厂列在了必保单位。就是这种必保,让这些人认为,市里企业订他们的货是天经地义。听听刚才那口气,价格稍稍贵点,好像价格贵还成他声讨别人的理由了。

  必保单位是市上的形象工程,也说是面子单位。在下岗铺天盖地,失业这个词第一次光明地跳到国人面前时,能保住一些单位是很得人心的。为此市上采取了一系列温qíng措施,包括协调贷款,包括市长包点,包括以行政手段gān预市场供求,去年就是市上出面,将纸箱厂积压产品卖给了本市几家小厂。

  在qiáng大的市场面前,市上也显得很被动,很无奈,有时的举措简直像小孩子玩过家家,滑稽得很。

  一听陈天彪口气不好,纸箱厂厂长不敢再多嘴,闷声抽起了烟。

  几个人围了一上午,没从陈天彪嘴里听到一句想听的话。陈天彪这次看起来是心硬了,铁了,非要让河化经历一场痛变了。

  陈天彪扔下黔驴技穷的一帮人,独自下了楼,在厂区里转悠片刻,发现自己现在也有点黔驴技穷。

  不是好事啊,以前遇到难题,从没这么烦躁,更没这么悲观,这次,真不一样。

  他忽然想到招弟家去坐坐。每当心qíng堵塞,烦闷解不开时,他就不由得想起招弟一家子。

  人跟人的感qíng真是复杂得很,五十岁的陈天彪在通往乡间的路上忽然想起了感qíng这个词,想起了遥远的岁月,想起了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许多热血沸腾的故事。他仿佛看见自己正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赤着脚,打着泥腿,脖子上挂一条永远被汗浸湿的毛巾。他的身后,是一条高高斜斜的影子,无论chūn秋还是冬夏,他都那么忠诚地跟在他身后,他吃苦他也吃苦,他挨饿他也挨饿,他栽跟斗他也会趴下。而在他们的身后,在那个洒满辛酸和耻rǔ的乡下小村落,炊烟和牛屎混合着的雾腾腾的天空下,两双眼睛正穿透麦田和苞谷地构成的重重障碍,眼巴巴地望着他们。路正是在这毫无希望的巴望中一步步延伸,居然神奇地延伸到了令他们神往的河阳城,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呀。许多时候,陈天彪真是不敢相信,这一生就跟做梦一般,有时候他真是不敢伸手触摸这已到手的成功和辉煌。有时夜半醒来,他会突然地恐惧、害怕,仿佛掉进一个陷阱,自己正被许多陌生的、狰狞的、充满贪yù的声音包围,无数双手从陷阱里伸出来,有贪婪的,有霸道的,有绝qíng的,有冷漠得近乎冰硬的,更有充满了邪恶的,他们要把他推向更深的陷阱,推向永远找不到麦田和炊烟的地方。

  那地方居然金碧辉煌,光芒四she。

  陈天彪泪流满面,呜咽如嘶,醒过神后才发现有一双手牢牢拽着他,不让他迷失。他感动得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车子在通往乡间的公路上有点颠簸,陈天彪的心起伏难静。车窗外的大地苍苍茫茫,麦收已经结束,成熟的苞谷业已收割,太阳灼烤下的大地寂静无声,只有一波一波的风在不停地诉说。

  过去的岁月里,这片土地上的确发生了许多故事,有些已深深植进了人们的心田。

  蓦地,陈天彪仿佛看见一个身影,孤零零的,蹒跚在乡间小道,紧跟着一个声音响起来。

  “收——破烂哎,有破烂卖不?”

  停车!陈天彪喝了一声,快快地跳下车,声音还在,缭绕在天地间,那么悠长,那么动听,却又那么撕心。

  他怔怔地盯住田野,风吼吼,天茫茫,那个影儿一拐一拐地远去了……

  久久,陈天彪都迷茫得醒不过神,等他重新走上车时,眼里已是一片泪痕。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离河阳城几十里路的这个名叫下四坝的村庄,人们看陈天彪的目光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远远望见陈天彪的奥迪开进村子,婆姨们搂紧娃蛋,老汉们牵好牲口,自觉站到村巷两边的院墙下,给陈天彪腾出一条宽展的车道。瞅着小车停到墩子家门口,有几个婆姨心里升腾起对招弟的一片热羡,目光从庄门里硬挤进去,想探出今儿个河阳城赫赫有名的大老板给招弟又带来啥好礼。那个牵着花犍牛的白胡子老汉像是忆起什么往事,竟在神经兮兮的乱想中丢开了牛缰绳,花犍牛望着自己的主人孤独地远去,打个沙哑的喷鼻,甩甩脖子,四蹄挪动着朝眼前的陌生物走去。几只母jī在巷道里觅食,不时惊起脖子,冲墩子家“咯咯”叫上几声。村子沉浸在宁静的安详中,蓝色的天空下,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

  招弟不在。陈天彪进门的时候,墩子正在看影碟,见陈天彪进来,墩子手忙脚乱,取碟时差点将花瓶打翻。陈天彪见他慌慌张张,诧异地问:“搞什么鬼哩,张皇失措的。”

  墩子讪讪地笑笑:“没啥,一个人闷得慌,乱打发时间。”

  墩子办了一家砖厂,生意也不好做。陈天彪瞥了一眼,墩子看的竟是河化集团剪彩时的录影,心里一动,忍不住说:“放上一起看,我也闷得慌。”

  墩子憨憨地一笑,有点犹豫。陈天彪又说:“舍不得啊,怕费了你家电?”

  墩子不好意思了,赶忙将影碟放了进去。

  两人喝着茶,目光一刻不离地盯住画面。

  午后的阳光she进来,将他们的记忆拉出老远……

  那是陈天彪出狱后的第四个年头,也许上苍有意垂青这位多灾多难的人,仅仅四年,小小的乡办化工厂便让他玩魔方似的玩出一副新面孔,一片新天地。这个已经关门大吉的小厂jiāo陈天彪手里时,只剩两个看大门的老头,一堆烂铁一样的废弃设备,几间破砖房,再就是将近八十万的外债。谁也想不到,四年工夫,它竟一跃成为河阳经济的新宠,生产的碳酸钙远销西北、西南十二个省市,塑料薄膜覆盖千里陇原,主厂年产值达八千多万,效益指数排名河阳工业企业第五,辅助产业如雨后chūn笋,活力四she。这还不算,它所创造的陈天彪新经济模式像一道qiáng有力的电磁波,刺激着河阳人的神经,陈天彪及其河阳化工厂正被演绎成一个新经济神话,令河阳人津津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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