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全场都屏息静气之时,一团黑影荷荷吼着撞向赛戈莱纳。赛戈莱纳全神贯注在帕夏身上,一个不防,被他用双臂籀了个结结实实。这时所有人才看清,那黑影竟是第一场打败齐奥的黑奴!原来这黑奴眼见主人陷入危险,竟不顾决斗规矩,拼了伤残之身用津巴布韦大擒拿手钳住赛戈莱纳四肢。可惜赛戈莱纳不是齐奥,他冷笑一声,纹丝不动,体内箴言内力流转一周,从山羊、双子与水瓶三宫震dàng而出。黑奴双手双脚原本结扣如锁,一下子竟被这道钢猛内力震得筋骨苏软,四液脏器更是受创极钜,他实在抵受不住,咕咚一声瘫坐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大滩殷红鲜血。
全场一片寂然,谁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局面,十个阿雷贝面面相觑,不知这该如何评判才好。只有帕夏眼珠一转,立刻大步走到黑奴面前,一个重重的耳光甩过去,把自己救命恩人搧倒在地,几颗沾血的牙齿掉在糙丛里。帕夏怒道:“你这个自作聪明的奴才,我方才刚刚挑飞木杖,胜负未分,你来搅甚么局!”言罢他冲赛戈莱纳深施一礼,大声道:“全怪我管教不言,竟被这劣奴坏了决斗的规矩。在下难辞其咎,这一战甘愿认输,以表歉意。”
饶是狡诈如卢修马库,都不得不暗暗佩服这位将军的应变之才。原本一个大败亏输的结果,偏偏被帕夏轻轻几句话扭成了让子之局,他借着痛责黑奴主动认输,教别人觉得落败是非战之罪,不失体面,还佩服他有大将之风。
帕夏将军举起赛戈莱纳右手,绕场致谢。十位阿雷贝怎会不懂他的意思,商议了一圈,宣布一致认为苏恰瓦城三场中胜了两场,赢得了本次赌约。场外士兵尽皆默然,奥斯曼未能获胜,他们心中毕竟遗憾,好在场面上不致太过丢人,己方一死,对方双残,勉qiáng算作平手。这时比赛结束的号角chuī动,没几人喝彩,不过是无jīng打采地喝吼了几声,聊作回应。
帕夏将军却不在乎,他故作豪慡,拍着赛戈莱纳肩膀哈哈大笑道:“好勇士,好勇士,竟不输于真主的战士。”赛戈莱纳也不与他计较比赛的事,道:“将军适才承诺的事,相信不会反悔吧?”自去了苏恰瓦城以后,他就已学到,谷外之人,有时说了话也是不作数的。帕夏将军不悦道:“我堂堂奥斯曼土耳其的上将军,所吐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值一杜卡特huáng金,怎会反悔?”
他唯恐赛戈莱纳不信,立刻扯开嗓子唤来一名侍卫道:“马上去备三匹上好的骏马,装些清水、糕饼与奶酪,再请军医给那两位看看伤势。”他吩咐完以后,瞥了一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赫罗摩特与黑奴,啐了一口道:“没用的奴才,快派人拖出去埋了。”赛戈莱纳一怔道:“你那黑奴似乎还活着。”帕夏不屑道:“你有所不知,在我奥斯曼领土内,无用的奴隶便与死无异了。这黑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按祖制是要枭首曝尸的。”赛戈莱纳心想:“若非有他救主,你如今已被我杀死了。忘恩负义,以此为甚。”
帕夏见他这副神qíng,怎能猜不出他想些什么,深怕这金发小子把真相挑出来,赶紧讨好道:“尊价若不介意,我qíng愿把他奉送给你,权当胜战贺仪。”赛戈莱纳本想拒绝,但一想到这黑奴回去必死无疑,便有些踌躇。他出谷以来虽屡伤人命,自己并不介怀,但此时发一言可救一人,亦可杀一人,教他不禁想起圣经要予以世人以怜悯的教会。
赛戈莱纳犹豫之间,帕夏已经走到黑奴旁边。黑奴受伤奇重,蜷缩在地上兀自咳血,帕夏用牛皮靴尖踢了踢他,道:“快爬起来,你有了新主子啦。”黑奴勉qiáng睁开双眼,嘴唇嗫嚅,几次yù爬起身来,都跌倒在地。帕夏将军见他惨状,也略有几分歉然,就近唤来两名士兵,抬着黑奴双臂架他起来。赛戈莱纳这时才看清他本来面目:这黑人生得宽眉狮鼻,嘴唇颇厚,一副木讷忠厚的面孔,教人看了有种俯视“忠犬”之感。赛戈莱纳问道:“他叫甚么名字?”帕夏将军无所谓道:“奴隶哪里配有名字!平日里我都唤他作迭索,土耳其语里便是‘贱狗’的意思了。”赛戈莱纳道:“他既然跟了我,须得有个新名字,就叫奥古斯丁罢。”
奥古斯丁是基督教一代大哲,平生所著无不深邃致密,执经院神学之牛耳,于教中地位极尊。他一世都居于北非,不曾离开一步,是以赛戈莱纳想到拿这位圣徒之名给这津巴布韦人命名。帕夏将军对此满不在乎,连连挥手,只说随意。赛戈莱纳从怀里掏出一粒卑尔根慈济丸递给黑奴,让他服下,黑奴——原本叫做迭索,如今叫做奥古斯丁——吃完以后jīng神少振,立刻拜倒在赛戈莱纳跟前,抱着他右腿不住亲吻,算是定下了主仆名分。
赛戈莱纳yù早早脱离这是非之地,免得再生变故;帕夏将军也不愿他们久在军中,惹出闲话,主宾心意一拍即合。次日清晨,赛戈莱纳接了帕夏将军送的坐骑,自己一匹,齐奥一匹;卢修马库一手一脚已经残废,就由奥古斯丁搀扶上马,一路照料,四人三马匆匆离了奥斯曼的大营。
走出五里开外,卢修马库有些不放心,叫赛戈莱纳再悄悄回转过去,看奥斯曼人是否守约。帕夏将军这次倒没玩甚么花样,已经把大营拔起,收拾辎重。一直到大军开拔,望东南而归,他们这才放下心来,慢慢朝苏恰瓦方向赶去。
齐奥素来心高气傲,前日折了一阵,颇为羞惭;卢修马库受伤深重,jīng神委顿,也懒于搭理这些一贯敌视自己的少年人,自顾闭目养神;奥古斯丁又是个哑巴,剩下一个赛戈莱纳孤掌难鸣,于是这一路走的寂静无声,如同四个素不相识的路人偶尔走到一起。赛戈莱纳原本还想问卢修马库那封信的事qíng,转念一想,倘若一开口,势必要抖出自己夜探城堡冒充卫兵的事,十分尴尬,遂绝口不问。
他们一行人伤患甚多,便沿着来时的小路徐徐而行,且走且歇。此间正值初夏,天气正好,远方山色苍莽,一条无名溪水自身旁低岸潺潺流过,脚下的荒路几乎被野糙侵没,放眼望去惟见有绿糙茵茵,了无人迹。不时有雍丘拔地而起,半褐半绿,似是倒伏于地的làng花,几只野鸟飞临其上,大有生趣。赛戈莱纳来时只顾埋头赶路,到了这会儿方才有心qíng执缰缓步,慢慢一路赏来。
他见四野清新,颇有绝谷气象,心里欢喜,忽然想到自出谷以来,还不曾chuī过哨子,随手摸出翠哨含到嘴里,一曲悠扬旋律随之而出。齐奥、卢修马库二人没想到他对音律竟也有天赋,听了这哨音,胸中都觉一阵清朗。那个黑人奥古斯丁听了更是欣喜,张大了嘴啊啊直叫,禁不住自己手舞足蹈,惹得赛戈莱纳与卢修马库一阵笑。齐奥曾几乎丧命他手,至今心中仍有些戚戚,任凭奥古斯丁如何折腾,他总别过脸不去理睬,可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常偷偷转头过来瞄上几眼。
他们在这片丘陵之间行了一日有余,眼见残阳西坠,暮色深沉。齐奥说再往前走上几十里路,翻过两道山梁就是苏恰瓦与黑海连接的商路通衢,许多商队从黑海运来中东的香料、绒毯等物,通过苏恰瓦转运去波兰、匈牙利、捷克等东欧之地,日夜都有行人,络绎不绝。不若今夜就暂且在附近歇了,明日一早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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