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巴英雄记_马伯庸【1+2完结】(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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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激动处,他双肩剧震,忽然仰天长哭起来。约瑟夫大主教和赛戈莱纳感觉马洛德体内气息大乱,已是收束不住。马洛德瞪眼高声叫道:“莎乐华!莎乐华!”扑通一声躺倒在地,气绝身亡,死后双目仍旧圆睁,望着另一侧莎乐华的尸身。

  众人见这斯文托维特派的首徒居然是这么一个了局,俱都默然不语,不知该是赞他qíng深义重,还是责他鬼迷心窍。博格丹勉qiáng从地上爬起来,正待喘息,约瑟夫大主教已走到他身前,气得须发皆张,挥拳打了过去。博格丹哪里有半分力气阻挡,被他一拳捣中右肩,背心“咣”地撞到坩埚锅沿,再没力气坐起来。约瑟夫大主教怒道:“你们这些混蛋,造反的造反,卖友的卖友,哪里还有半分道义!尚且不如卢修马库!”他打的是博格丹,实际上骂的却是已远在意大利的诺瓦斯。他与诺瓦斯jiāoqíng甚笃,却被这个好友蒙在鼓里犹不自知,他愈想愈怒,直想一拳打死这私生子,再杀去罗马找诺瓦斯老头算账。

  齐奥怯怯道:“或许老师他另有苦衷,到底也是为了摩尔多瓦……”约瑟夫大主教毫不留qíng截断他的话,愤然道:“马洛德的话你们也都听的明白了,诺瓦斯老头分明是背主谋逆,想扶这私生子上位。本座一片诚心待他,推心置腹,想不到他居然去投了罗马教廷,当真无耻之尤!”他xing子其实开通的紧,于东西两教并无成见,一视同仁,只是恼恨诺瓦斯这等大事把他欺瞒,心中十分不甘。

  赛戈莱纳伸手搭在约瑟夫肩上,一道平顺内力注入,缓声道:“大主教,此地不宜久留,尤利妮娅伤qíng未解,不如先回城里再作计较。”约瑟夫大主教看了眼在齐奥怀中昏迷不醒的尤利妮娅,勉qiáng压下怒火,大袖一甩,说道:“也好,我们走!”走出三步忽地又转回来,揪起博格丹衣襟,对一旁瘫坐的大公说道:“不能这么一走了之。这个博格丹有篡位之心,却是不能留下祸患的。大公你意思如何?”此时博格丹被隐者破尽了内力,四肢萎顿孱弱,比三岁顽童尚不如,杀之易如翻掌。

  大公听了约瑟夫大主教的问话,眼神游移不定,博格丹双臂垂下,阖眼惨笑道:“想不到我今日能从隐者手下逃生,却死在了你的手里。也罢,反正我已是废人,就让我去陪陪我那可怜的娘亲罢!”大公一听,眉头紧皱,心中想起凯瑟琳的往事种种,犹豫再三方嗫嚅道:“我说主教,还是不要杀他,随他去便是了,我不追究……”约瑟夫大主教急道:“大公你行事首鼠两端,真是糊涂到家了,这可是篡位之大罪!”大公避开他两道炯炯目光,喃喃道:“我对不住凯瑟琳,如今怎好又害她孩子……”约瑟夫大主教顿足道:“无怪诺瓦斯yù反你!换了是我也要骂娘了!”大公听到这等激烈言辞,只是搓着手叹气连连。

  约瑟夫大主教怒气冲天,他倔脾气一上来,伸手一把扼住博格丹咽喉,竟不顾一切要掐死他。忽然约瑟夫手肘处一阵酸麻传来,不得以松开手,博格丹咕咚摔在地上,不断咳嗽。原来是赛戈莱纳点了主教肘下星命点,随后道:“主教大人,我却不能让你现在杀了博格丹。”约瑟夫大主教一楞:“怎么,连你也要阻我?”赛戈莱纳正色道:“我父亲七年前受命要送《箴言》与他,中途不幸身死。我须代我父亲完成这使命,好歹把《箴言》jiāo到他手里。之后博格丹再如何,便和我无关系了。”

  约瑟夫大主教“嗯”了一声,他知道博格丹这次被隐者伤的彻底,就算有了《箴言》亦恢复不了之前的状态,便不再坚持,把拳头提起恨恨道:“算你小子命大!”赛戈莱纳又道:“天色不早,你们还是快快返回城里,给尤利妮娅疗伤去罢。我就在此地把《箴言》复诵给他,随后再跟过去。”

  于是约瑟夫大主教搀起大公,齐奥横抱尤利妮娅,由奥古斯丁领着离开了盆地,顺着原路出了山谷,盆地内转瞬只剩下博格丹与赛戈莱纳两个人。赛戈莱纳把马洛德与莎乐华两具尸身抬出盆地,就地挖了一处墓xué,将二人合葬一处。马洛德所作所为,赛戈莱纳无从评价,只觉得他至qíng至诚,不觉有几分怜悯;而莎乐华正值妙龄,却遭此横祸,也教人唏嘘不已。他们生不同chuáng,死而同xué,也勉qiáng算作慰籍了。

  这一通忙活便是一个多小时,他安葬完二人返回盆地时,博格丹正靠在石壁运功调息。博格丹双腿盘起,双手抵住脚心,试了数次,十二宫内皆是一片枯竭,如久旱裂土,没有半点内力痕迹。他的病qíng本来便不可与人比拼内力,适才与隐者对掌,更是雪上加霜。

  赛戈莱纳走近几步,刚要与他说话,博格丹突然面色一变,原来是体内典伊寒劲发作,四肢百骸遍流寒意。他急忙弓着身子从坛罐中找出几枚丹药,忙不迭地一口全吞下,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全身震颤不已。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寒劲方才逐渐消退。博格丹嘴角流涎,青森森的面色更显扭曲,十指僵屈,看那模样比乞丐还要凄惨几分。

  赛戈莱纳深鄙博格丹的为人,但见他这般下场,终究有些不忍,便直截了当道:“《箴言》原本已毁,你这里是否有纸笔,我给你默写下来。你学了法门,好去驱寒。”博格丹躺在地上,眼神露出怨毒,讥讽道:“偏等我已成废人了,你才来作好人,真是好时机。”赛戈莱纳淡淡道:“你之生死,其实与我无关的。我不过是完成我父亲未竟之事。”博格丹自知内力全无,已是心灰意冷,随手一指石壁道:“你若是非给不可,我也不拦着,坩埚底下自己去寻几根炭柴棒子,就写到石壁上罢。”

  他只是故意出个难题,让赛戈莱纳知难而退。赛戈莱纳举头望了一圈,见石壁低处一圈早已写满了许多图形公式,只得想办法在更高处落笔。他从坩埚底下抽出一根烧至半黑的木柴,掂了掂份量,纵身一跃跳起三丈多高,在石壁高处飞快地唰唰划了几笔,旋即落下。岩壁的嶙峋表面留下一个斗大的黑字单词“箴言”,字体拙劣,骨架粗大,看的倒颇清楚。

  这是赛戈莱纳生平第一次握笔写字,他仰头看了回自己的墨宝,心中大为得意。其实炭柴作笔极不好用,松脆易断,赛戈莱纳一面须得尽力跳高,一面还须谨慎使力,免得让炭笔崩裂,往往一跳只来得及写上一个单词,进度极慢。这一卷《箴言》写下来,几乎花了他大半夜,跳起不知多少次,坩埚底下的柴火几乎都被用尽了。到了次日黎明,晨光初照,盆地四壁都涂满了歪歪扭扭的希腊字母,与博格丹的炼金糙稿混杂一处,看上去一片乱黑,眼花缭乱。

  赛戈莱纳双手cha腰对博格丹道:“喂,我已写完了《箴言》,你快来看。”他汗流浃背,体力几乎耗尽,双腿隐隐作痛,就是战隐者也不曾耗过这等心神。不料博格丹看也不看,垂头把弄着器皿,随口敷衍道:“我有时间自会去看的。”赛戈莱纳看穿了他的心思,大声道:“《箴言》之jīng妙,远超你所想,倘若仔细研读,说不定能找出让你恢复内力、驱尽寒毒的法子。”博格丹抬起头来,半是苦笑半是嘲弄道:“我如今奇寒纠缠于筋骨之间,一百四十四个星命点无一处不雍滞,半点内力也无,怎么恢复?你这风凉话可说的分文不值。”赛戈莱纳道:“我老师卡瓦纳修士被树枝刺穿心室,凭着马太福音亦在绝谷之中支撑了七年之久,可见人体潜能之大,内学功效之奇,并无止境。你若自bào自弃,也由得你,只是明明有了良机却错手而过,他日悔悟之时,莫来怪我言之不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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