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一席话,博格丹微有愧色,只得道:“好吧,我研读便是,何必说这许多。”赛戈莱纳忽然想起卡瓦纳修士曾言道:这《箴言》的最后一页,或许写有希波克拉底打通水火二液的法门,于是问道:“《箴言》最后一页残片的内容,你可还记得?”博格丹摇头道:“却不记得了,当日那法兰西使者来游说我时,只给我看了一眼。待我确认了真伪,他便收了回去,说等他们拿《箴言》来换走圣路易王冠,便会给我jiāo割清楚。”
赛戈莱纳“哦”了一声,心中有些遗憾。他歇了歇气,起身道:“我在此地的使命已了,你好自为之罢。”博格丹听了他的话,怔怔呆了一呆,从角落石fèng里拿出一方扁匣,递给赛戈莱纳道:“若非有你出手,我已死于隐者之下。我博格丹并非知恩不报的人,这里有我亲手炼的盖伦三灵丹五粒,乃是罗马神医盖伦传下的药谱,可解天下泰半的毒xing,以后或许用的着。”
赛戈莱纳也不推辞,接过来放入怀中,道声多谢。博格丹看了他一眼,忽然长长叹息一声,低声问道:“我如此对待大公,你是否觉得有罪?”赛戈莱纳不假思索道:“圣经有教训:‘父吾父以及天父’对父亲尽孝,亦是侍奉天主之道。若依了旧约申命记里的说法,那忤逆父母之徒是要被石头砸死的。”博格丹道:“我是不信上帝的。”赛戈莱纳道:“上帝自在心中。”博格丹闭上眼睛,不复多言。赛戈莱纳就此拜别,迈着步子离开盆地,留下这私生子在黑暗中独坐,不知想些甚么。
博格丹后来回心转意,悉心研读《箴言》,功力终于有所恢复,只因赛戈莱纳并未将卡瓦纳修士的注解一并附上,寒症不曾根治。终亚历山得鲁一世,博格丹再未迈出盆地半步。耶历一千四百三十二年,大公去世,三子争权,博格丹以特兰斯万尼亚大公扬科尔文为后盾,奇兵突起,夺取了摩尔多瓦大公之位,自称博格丹二世。他登基不久,因典伊寒劲旧症复发,被政敌所杀。他的儿子嗣后率军反正,即位大统,就是罗马尼亚史上赫然有名的斯特凡大公。此皆后话。
单说赛戈莱纳离了达gān山,返回苏恰瓦城。今日总算完成杜兰德子爵一桩七年未了的夙愿,他心头大快,马匹一路跑得轻快。正午时分,他便到了城西。城头上负责守卫的斯文托维特派弟子看见是他,急忙打开城门,说大主教吩咐说一见少侠回来,要立刻请去圣西里尔大教堂。
赛戈莱纳进了教堂之时,里面寂静无声,唯有大主教正双手拄额,潜心祷告,不觉有些同qíng。他满腔热qíng为国为民,却被挚友所骗、被大公所疑、被隐者所欺,其愤懑伤心之qíng,可想而知。赛戈莱纳缓步过去,坐到他后面一排椅子上,轻声道:“主教大人,是我。”
约瑟夫大主教依旧保持着祷告姿势,头也不回,微微点了点头,以示知道了。赛戈莱纳问道:“尤利妮娅伤势如何?”大主教道:“已请了城里的医师诊治,如今已没了大碍,只消修养数月光景便好了。”赛戈莱纳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她可不要出甚么事qíng。”约瑟夫大主教道:“你的事qíng都办妥了?”赛戈莱纳道:“不错,我父亲的使命,今日总算是完成了一半。”约瑟夫大主教“哦”了一声,奇道:“一半?”赛戈莱纳道:“按照誓言,我父亲本该是送来《箴言》,带走圣路易王冠回法国的。如今《箴言》送到,王冠却还没拿到手。”
约瑟夫大主教道:“那王冠如今已经被诺瓦斯送去罗马教廷了,你如何拿回来?”赛戈莱纳神色自若道:“我在摩尔多瓦已没事,今日就启程去罗马,一则完成我老师的嘱托还愿,二则设法要回王冠,送jiāo法兰西人。现在世人皆以为我父亲是见利忘义之徒,我要亲手把王冠送还法国皇室,要他们恢复我父亲名誉。”约瑟夫大主教倒吸一口冷气:“你说的轻巧,罗马教廷是千年名门大派,高手众多,你想从那里取出王冠,岂非是痴人说梦?何况你本身是护廷十二使徒之一,怎能反与教廷为敌了?”
赛戈莱纳苦笑道:“我还未想好,但总是要去作的,姑且走一步看一步罢。”他目光转而凌厉,又道:“我这一路,还要查访那塔罗血盟,我的一个仇人接替了凯瑟琳的月亮之位,须把她找出来血债血偿。”约瑟夫大主教拍拍膝盖,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道:“你小小年纪,身上背负的包袱着实不轻,真是苦了你了。”赛戈莱纳道:“大主教你亦是不容易,那些事qíng不能公开的吧?”
约瑟夫大主教叹道:“盆地之事,自然不能张扬,那些丑事若让民众知悉,摩尔多瓦势必大乱,给了土耳其人可乘之机。哎,执事以往的一些做法,本座一直看不惯,如今设身处地,方体察到他的苦衷。”
两人四目相接,皆知对方意思。约瑟夫大主教道:“倘若你在罗马见了诺瓦斯,记得给我捎上一句话,就说本座待斯文托维特派门徒依然如旧,只是从此以后他西我东,qíng谊弃绝,他若上了天国,我宁愿去下地狱。”赛戈莱纳纵然满腹心事,听了也不觉莞尔道:“一个大主教要下地狱,这成甚么话!”约瑟夫耸耸肩:“这年月,要下地狱的主教只怕是比仓鼠还多哩。”说完哈哈大笑,复大声道:“本座但求自己问心无愧,旁人如何待我,便随他们去罢!”其坦dàng豁达,令人心折。
赛戈莱纳道:“奥古斯丁在何处?我今日便打算出发了。”约瑟夫大主教道:“他还在看护尤利妮娅,你走之前是否要去见见她?”赛戈莱纳摇摇头:“见了亦不知要说些甚么,还是不见为益。”约瑟夫大主教揶揄道:“哎,可惜可惜,本座原还打算给你们做媒,亲为主持哩。那丫头在昏迷中,无一时不是叫着你的名字。”赛戈莱纳有些发窘,约瑟夫大主教捏住他肩膀,笑道:“我便知道这小小的摩尔多瓦,根本约束不住你。本座总有直觉,你小子早晚要有一番惊动欧罗巴全境的作为。天主在你身上究竟有何意旨,着实令人玩味。如今你且来看!”
言罢约瑟夫大主教走到堂前基督十字架下,分开袍袖,竟打起奥卡姆真理拳来。这套拳被他一招一式慢慢打来,有板有眼,每一拳均是气完神足,虎虎生风。赛戈莱纳初时不解,旋即省悟大主教yù为自己传授拳法,又不愿有师徒名分,是以用这种隐晦的方式。隐者曾说赛戈莱纳空具内力,却不懂如何施用,大主教用这套拳法,正是想以实证教他体用之妙。
赛戈莱纳念及于此,心中大为感激。他与对敌时曾用过奥卡姆真理拳,但那时只不过模仿皮毛,徒具其形,如今细心揣摩大主教运拳发劲的细微处,当真获益匪浅。
行拳既毕,约瑟夫大主教满面红光,额头一层淡淡的汗水,显然是动用了真气。他看了眼赛戈莱纳,并不问他所得几何,略擦了擦汗,便吩咐侍从去唤奥古斯丁过来。过不多时,奥古斯丁来到教堂,身后还跟着一个匆匆赶来的齐奥。齐奥一见赛戈莱纳,立刻说道:“我师妹一直在榻上念叨你的名字,你真的不去见见她么?”赛戈莱纳平淡道:“见之又有何用,你只消把我的身份说与她知,也便足够了。”齐奥还yù说些甚么,却被约瑟夫大主教拦道:“齐奥你gān嘛一心为他人作嫁衣,自己却隐忍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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