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耶垂头沉思一阵,克格曼在一旁提醒道:“普拉霍沃的城防长官,是个天主的忠贞信徒,他的独子还是长老你受的洗哩。”迈耶“啪”一拍掌大声道:“不错!我如何把他给忘了!”他当即进屋,换了身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袍,胸前多挂了一串十字架,对赛戈莱纳道:“您权且在这里少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匆匆离去。
赛戈莱纳只好在屋前寻了块gān净些的石头坐下,那些修士见了奥古斯丁,都颇好奇,围过来看。奥古斯丁张开嘴,众人见他舌头去了半截,都倒吸一口凉气。赛戈莱纳道:“当日圣约翰身受断舌之苦,依然传教不辍。你们可不要有歧视。”克格曼陪笑道:“怎会呢,只是这位弟兄肤色黝黑,我等一时觉得好奇罢了。”
这时有修士拿出些乞来的碎食,赛戈莱纳早上吃的甚饱,又不好拂他们的好意,就叫奥古斯丁去吃。奥古斯丁吃的高兴,忽然按着伊斯兰的礼节打了个道谢的手势,着实吓了周围修士一跳。赛戈莱纳忽然想到,奥古斯丁本是帕夏将军的奴隶,耳濡目染都是奥斯曼土耳其风俗,以后踏入意大利,这些习惯须得细细纠正才是,免得横生是非。
赛戈莱纳与众人说说笑笑,约摸一个半小时以后,迈耶长老赶了回来,面带喜色。克格曼问他办的如何,迈耶长老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书,得意道:“我只说僧团有贵宾急yù出港,我的薄面他还是要卖上几分的。”他把那文书jiāo给赛戈莱纳道:“您用这通关文书便可入港。只是如今客船已停运,这里有一封城防长官的亲笔信件,你把它jiāo给管船务的官吏,他自会给你安排。”
赛戈莱纳谢过迈耶,转身要走。迈耶长老挽起袖子道:“您先去办事。我们稍后也会上路,启程赶去波蒂库拉。”克格曼讶道:“长老咱们不是不去么?”迈耶对他脑袋又是一下猛敲,喝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卡瓦纳长老和他的弟子也要去参加,咱们方济派声威势必大振!正好压服多明我派那些家伙。咱们虽然算不得甚么数,也可以去为卡瓦纳长老壮壮声势!”他说罢回头挥动拳头,周围修士尽皆呼喊,大为兴奋。克格曼虽然脑袋生疼,也是一边咧嘴一边大叫。赛戈莱纳见他们如此振奋热qíng,大生温暖之感。自卡瓦纳修士离世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迈耶又道:“您此去贝尔格莱德,倘若有甚么不便之处,可去找一个叫做乔凡尼·达·卡皮斯特拉诺的人,他是我圣方济会在贝尔格莱德的大长老、匈雅提公爵身边的红人。”赛戈莱纳把名字默记在心中。
告别方济会的托钵僧们,赛戈莱纳回转码头。这一次他施施然亮出通关文书,卫兵见有城防大印在上面,不敢怠慢,连忙搬开栅栏放他进去。赛戈莱纳径直走到船务衙门,把亲笔书信递给管理船务的小吏,小吏读了书信,作难道:“如今出港的船只却少,条条满额,委实不好安排。”赛戈莱纳得了克格曼的指点,从桌子底下递过两枚钱币去。小吏若无其事地收下,又翻开船册道:“待我看来……嗯,有条货船尚还有两个空余舱位,只是条件差些,你愿意坐么?”赛戈莱纳道:“不妨事。”小吏便伏案写了份书状,jiāo与赛戈莱纳,又叮嘱道:“这货船本是人家包下的,看在长官面子上才拼你一拼,在船上不可生事,否则到时候谁也保你不得。”
赛戈莱纳和奥古斯丁带着书状,在码头上见泊着一条方帆大船,两头高高翘起,中腹饱满,吃水极深,显然已经满载了货物。他们到船边把书状jiāo给看船的水手,水手引着他们踏上甲板。赛戈莱纳第一次坐船,禁不住四处张望,见有十几个水手攀在桅杆上挂帆,大觉有趣,便问道:“这船上人能装多少?”那水手笑道:“若满载货物,能装下百五十人;若是改作运兵之用,三、四百人亦放的下哩。如今船上象少爷你一样拼船的人不少,都是急着赶路寻不着船只的。你看,那边不就是一个?”
赛戈莱纳循水手手指望过去,看到一人凭舷而靠,正手持一杆毛刷凭空飞舞,嘴里念念有词儿,再一看,竟是昨夜的那个画师埃克。埃克侧过头来,看到赛戈莱纳,也是一惊,随即走过来,大咧咧拍着他肩膀道:“小哥儿想不到你也上了这条船,咱们果然有天主眷顾。”奥古斯丁见主人面色不虞,迈步上去一把捏住这画师的手掌,朝后扳去。埃克没料到这黑人忽然出手,疼得“哎呀”一声。赛戈莱纳见他的双手白皙细嫩,连忙示意奥古斯丁放开,歉然道:“我这仆人有些唐突,莫要见怪。”埃克抽回手来,看已经被捏得通红,大为抱怨道:“我这手乃是吃饭的营生,若给这黑蛮子弄伤了,可怎么得了!”赛戈莱纳只好宽慰道:“若真是伤着了,我给先生买药调养就是。”埃克瞪眼道:“我生计事小,艺术事大。须知他那粗手粗脚的一扳,多少未出世的名作差点就此毁了,岂不可惜!”
两人正在寒暄,忽听到橐橐橐一阵皮靴踏在甲板上的声音,一起回头,却见到比约齐身披锁甲,率着圣帑卫队登上货船。比约齐一见赛戈莱纳,眉头一皱,他身后众人却畏缩起来,只因看到那拆人关节不偿命的黑人就立在赛戈莱纳身旁。比约齐叫来一旁陪同的船长质问道:“这船我不是已经包下了么,怎会有旁的闲人在上面?”船长陪笑道:“圣使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小船,都是归受河港公会节制的。他们教我们拼些散客,不敢不从啊。”比约齐不悦道:“我已付足了船资,你还贪心不足。这一趟走的货都是教廷用的,出了半点差池,你能担当的起么?”
船长还未答话,埃克先走过来,大鞠一躬,笑眯眯道:“江湖上传言‘人中索尔’是慷慨豪侠,不光武艺高明,还有乐善好施的铮铮侠骨。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我们三个若非有您老仗义相助,只怕如今还走不了呢。”
这一通高帽乱飞,比约齐神色方才少霁。他瞥了一眼赛戈莱纳与奥古斯丁,伸出指头道:“你去告诉你那两个朋友,在船上不要乱走,那后面可都是圣帑货物,贸然靠近都是绞首的罪过。”埃克连连点头哈腰道:“说的是,说的是,我自会去叮嘱他们。”他转身离去,忽又回来道:“从普拉霍沃到贝尔格莱德有两天水路,大侠您英姿勃发,气宇轩昂,不如给您画一幅肖像,也好让更多拥趸也能一睹您的丰姿。”比约齐听了,竟有几分心动,又怕别人笑他贪名,于是淡淡道:“眼下正要拔锚,杂事太多,此事再说不迟。”说完一挥手,一群人随着他直奔中腹货舱而去。
埃克略费唇舌,就免去了被赶下船去的麻烦,他得意洋洋走回去,却发现赛戈莱纳与奥古斯丁已经回了自己的舱房。埃克怔了怔,搔搔头皮喃喃道:“这少年当真古怪。”也闪身离去。
过了半个小时光景,码头一声号pào响起,腾起一阵白雾。船长喝令拔起锚头,系紧方帆,十六对划桨一齐划动,大船缓缓出了航道,抖抖身躯,溯多瑙河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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