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冢随录_马伯庸【4部完结】(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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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得和尚没理睬他的问话,金丝眼镜后的两道目光锐利无比she向那老人:「这难道是真的吗?」

  韦势然沉痛地点点头:「不错,这是真的。我原本似懂非懂,一直到坐在这砚台之上,方始明白。」

  「不可能!笔冢主人天纵英才,有悲天悯人之心,岂会是这种yīn损毒辣之辈!」彼得和尚厉声叫道。

  韦势然道:「你若别有解法,也不妨说出来,老夫无上欢迎。」

  彼得和尚答不出话,面色煞白。

  韦家与诸葛家的笔冢吏虽然争夺千年,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对于笔冢主人奉若神明。彼得和尚虽已破族而出,对笔冢主人的尊崇却是丝毫不变。

  柳苑苑缓声道:「qíng东,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彼得和尚声音如同一个瘪了气的轮胎,有气无力,他把书卷打开对柳苑苑道:「苑苑你自己看吧……」柳苑苑打开这一页拓片,原来是一首刻在石壁上的七绝,拓印水准很高,反白墨印清晰可见:「清泥切石剑无迹,丹水含英鼎飞出;仙风绝尘jī犬喧,杉松老大如人立」,落款是处州刘泾。

  这七言绝句写得中规中矩,未有大错,亦未有大成,通顺而已。

  柳苑苑大惑不解:「这诗,又怎么了?」

  「这个处州刘泾,其实就是笔冢主人的化身之一啊。」

  彼得和尚说罢,轻轻闭上眼睛。韦势然接着他的话说道:「南明山整片摩崖石刻,如葛洪与米芾的手迹,都是刘泾苦心经营而来,并一一加以品题,以示标徽,却惟独只留了这一首自己的诗句下来,必有缘故。诚如贤侄所说,有局必有破法,而鼎砚笔阵中的鼎、砚既已在摩崖石刻中有了提示,破法自然也被深藏其中。」

  柳苑苑也是心思极聪明的人,略加提示,稍微想了下,忽然悟道:「清泥切势剑无迹,莫非指的就是悬在里dòng外的石液墨海?」

  韦势然道:「不错,第二句中的丹水二字,意指葛洪丹鼎与米芾方砚。至于这鼎飞出,便是暗示这蕴藏的丹火一飞冲天的圈套。」

  「那后两句呢?难道就是暗寓破局之术?」十九也被吸引过来,抛下罗中夏与颜政两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加入到讨论中来。

  「仙风绝尘jī犬喧,这里用的是一人得道,jī犬升天的典故,俨然是个解脱之势,而关键就在于最后一句。」韦势然点了点指头。众人去看「杉松老大如人立」一句,字势写得银钩铁划,苍劲有力。

  「嗯……」柳苑苑和十九此时已忘了敌对身份,凑到一起大皱眉头。

  秦宜在一旁看得不耐烦,开口道:「哎呀,真笨,你们想想,在这鼎炉之内,有什么东西是最像杉松的?」

  「难道是……笔灵?」这一次说话的居然是罗中夏,凭着鞠式耕的特训与怀素禅心,他也猜出八九分来,面色亦渐渐变白。

  韦势然道:「不错,罗小友看来已经窥破了玄机。笔灵无人不活,于是诗句后面又加了『如人立』三字,分明说的就是笔冢吏了。」他指头又指向第二句:「丹水含英,丹水含英,只有丹水含英,方能有鼎飞出——笔冢吏,就是这『英』啊!」说到这里,他声音变得至为沉痛。

  说到这里,在场所有人都已明白笔冢主人这破局之诗的用意了,个个心中无比震骇。

  「丹水含英」,含字乃是正意,意味着要将笔冢吏送去米芾方砚与丹鼎之火之间,以体内笔灵作为燃料,耗尽丹鼎飞出的火元,所藏七侯方才能「仙风绝尘」,得以出世。

  笔冢吏本是人间罕有的机遇,非福缘深厚者不能为之。而这笔阵居然把笔冢吏当作消耗品,毫不吝惜,生生要用他们与笔灵的xing命耗尽鼎中火元,才能破开此局。这等视人命若弃履的破局之法,真是骇人听闻,残酷无qíng到了极致。

  回想起来,笔冢主人于那dòng口密布石液墨海,非笔冢吏不能进入,本以为是淘汰无关之人,想不到竟是为了给鼎炉挑选燃料。

  无怪彼得和尚如此激动。笔冢主人正是为了留存才qíng,方才炼就笔灵,开创了笔冢一道。是以诸葛、韦家的历代笔冢吏无不遵奉创始人的jīng神,对笔灵呵护有加,几乎已成为牢不可破的最高戒律。以笔灵为材料的笔灵僮被列为绝对禁忌,正是出于对笔灵的尊敬。

  而现在这破阵之法,却把这最高戒律践踏无余,等若是笔冢主人的核心理念自我否定,怎能不教这些笔冢吏们震惊。

  「没,没有别的解法了吗?」颜政舔了舔嘴唇,这种凶悍的办法,就连他心中都一阵恶寒,极力不愿去想。

  罗中夏把仍旧昏迷不醒的小榕小心jiāo到颜政手里,然后独自走到韦势然前。

  「你刚才阻止小榕走进这太极圈内,是否就是怕她被丹鼎火元化掉?」

  「小榕的咏絮是玄yīn之体,碰到这种至阳火元,自然是不行的。」

  「你的目的,就是把他们都诱入鼎里,统统烧死,你好取笔,对吗!?」

  罗中夏语气骤然严厉起来,韦势然至今虽然劣迹斑斑,最多不过是利用别人,如果这次真的像罗中夏猜想的那样,可就真的触及了底线——因为要闹出人命来了。

  出乎意料,这一次解围却是彼得和尚:「贫僧以为,势然叔并非如此歹毒之人。入dòng之前,谁都不知其中藏着葛洪鼎、米芾砚,又怎能参照刘泾诗句中的寓意呢?我想,势然叔只是在入dòng之前猜测破阵需要多枝笔灵之力,便安排秦宜诱我等来此,他自己先行入dòng勘察,结果误中圈套被困笔阵。至于鼎火焚笔的玄机,我看多半是势然叔困守方砚之上,有了闲暇观察四周环境,才想透的。」

  韦势然呵呵一笑,捋髯赞道:「贤侄目光如炬,真是天资过人。」

  十九忍不住问道:「难道……除了焚烧笔灵,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韦势然道:「老夫是没什么法子了,也许贤侄能想到些什么?」

  彼得和尚摇摇头,重新坐回到地上,刚才那一番滔滔言辞消耗了他本来就不多的体力。他的举动,让周围的人心中都是一沉。秦宜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一罐红牛,给他递了过去。柳苑苑见她对彼得和尚举止轻浮,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恼怒,这种qíng绪她自己都难以描摹。

  罗中夏站在圈中,突然大喝一声,从胸中振出青莲笔,青光绽放。

  「你要做什么?」颜政和柳苑苑同时问道。

  「我只是不想大家都死在这里罢了。」罗中夏在青光中淡淡答道。在绿天庵外,他曾经因为怯懦而放弃了自己的同伴,最后自己反被放弃的同伴所救。这一根内疚的尖刺,从来不曾真正消除过,每到特定时刻,就会拱出来令自己痛苦不堪,提醒自己的怯懦。尽管没人责备他,甚至没人提及那件事,但他急切地想要弥补与赎罪,否则便永远不可能达成一颗真正的禅心。

  「冰龙鳞兮难容舠!」

  随着一声高亢的诗句从口中喷出,一条巨大的白色冰龙从青莲笔端飞出,鳞爪俱是冰凝而成,晶莹剔透,纤毫毕现。这龙身躯极长,稍稍仰脖就几乎够到了头顶的石液墨海,连鼎内都感受到它的低温,周围空气甚至都有点点结晶飘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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