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后的荣耀:大明1592·抗日援朝_马伯庸/汗青【完结】(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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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这种不对等待遇,朝鲜人也觉得莫名其妙。他们认为“杨总兵血战孤城,兵单援绝,则南原之败,势所然也。陈游击愚衷,拥师全城,坐视不救,则其罪固大矣。愚衷尚保首领,则总兵先就极刑,人莫不惜之。”

  杨元之死,我猜测可能有三点原因:

  第一点是党争之祸。蔚山之战后,军前赞画丁应泰弹劾率先逃跑的杨镐“丧师党欺”,把他和麻贵、邢玠乃至身后的大学士张位、沈一贯等人连到一起要追究责任。在这种qíng况之下,杨镐和麻、邢等人必须要把责任往外分,摘出去一点是一点。所以我们查阅史料时能看到,南原之战在万历二十五年八月打完,一直到万历二十六五月,兵部才正式提出处置杨元。关于杨元的责任追究,都是在杨镐被弹之后才纷纷冒出头来。

  这个切割责任的运动是很有效果的。我们看到,在战后议论功罪的时候,麻贵因为稷山、青山、岛山的功绩而“免议”,杨镐也因为单骑入汉城,得了个“功亦难泯”的考语,没受多大罪,没人追究他们南原惨败的责任,这帽子自然而然就得扣到了杨元的头上。

  第二点是政治影响。对大明来说,南原失守比全州失守更加难堪。全州影响的不过是朝鲜三道战局,南原却波及到了整个大明沿海的防务。南原一失,全罗南部沿海不保。至此日军可以从全罗道直入huáng海,袭扰天津、山东、浙江等处,航程大大缩短。

  所以在得到南原失守的消息以后,北京大为震惊,立刻下令让沿海各地修备军务,调集水师陆营加qiáng巡防,防备敌人跨越huáng海打过来——差不多半个东亚都因为南原这座小城的失陷而骚动不安。可见南原失守在政治上的影响非常恶劣,必须得有人出来背这个责任。

  弃城而逃的杨元毫无疑问是最好的人选,他是直接责任人。再说,南原明军实打实地损失了三千人,伤亡如此惨重,在朝鲜战场还是第一次。不管杨元有多少苦衷,于法于理,杀他都说得过去。

  第三点原因,是没人帮他。

  当年祖承训大败之后,李如松出面维护,最后朝廷只轻轻打了一下板子。杨元在辽东军的地位很高,这一次怎么辽东军不说话了呢?

  杨元的身份很奇特,他的军籍属于辽东,跟许多辽东将领沾亲带故;可他又是京营出身,是宋应昌从北京带出来的。第一次援朝的时候杨元出任中协大将,实际上是李如松和宋应昌两大派系的一个平衡点。

  我们能看到,李如松打下平壤以后,带着辽东将领往前跑,杨元也跟着去了,说明他与辽东系关系很好;但是到了坡州以后,李如松让他原地驻守,自己带着辽东嫡系继续赶往汉城,说明还是把他当外人。

  南原战败的时候,宋应昌已去职,石星也已经失势。援朝三巨头里,麻贵是宣大系统出身,不会出言相保;邢玠、杨镐等人虽然跟辽东军关系不错,让做顺水人qíng可以,下死力捞人可是qiáng人所难——何况他们还得指望杨元帮他们承担责任。

  结果在这三点原因的相互作用下,杨元稀里糊涂地被下狱弃市,与他亲手抓获的沈惟敬同时问斩。沈惟敬这一手报复,总算是见到了效果。

  时间回到万历二十一年,《平壤续志》里记载:平壤之战结束之后。为了感谢李如松及麾下健将的光复之功,朝鲜派了一名叫李臣钦的画手,要为石星、李如松、杨元、李如柏、张世爵五个人画像,置于武烈生祠中四时祭拜。

  李臣钦前往明军军营,说明来意。明军将领都挺高兴,李如松头一个画,他摆了个威猛姿势,用手在下巴做捋髯状,提醒李臣钦说:“我这人胡子短,面相太和善了,不够威猛,你记得给我多加点虬髯上去。”李臣钦点头称好。

  等轮到杨元坐过来的时候,李臣钦抬头一看,不由发一声赞。杨元天生一副络腮胡,胡髯从鼻下开始,一路斜上脸侧,直到耳后再折下来,绕一圈到下颌处止,两边都是如此,煞是好看。杨元的儿子恰好在侧,偷偷跟李臣钦说:“我爹这个面相,有人说是贵不可言,有人说是凶不可测,都不知道该听谁的好。”

  南原之战后,朝鲜人想起这段事迹,都纷纷感叹说想不到这一部好胡须的征兆,居然应在了南原。朝鲜国王特意下旨,为杨元在平壤设了牌位祭祀,总算让这位辽东大将不至魂无所依。

  第十四章 骑兵的胜利——稷山大捷

  日军在八月二十五日占领了全州以后,死xing不改,又搞了一次大规模的屠城。这一次屠城相当之惨烈,整个全州城为之一空,不逊于晋州大屠杀。

  事实上,日军在丁酉之乱的表现,和以往大为不同。壬辰期间,他们好歹还会打起安民的旗号做做样子,这一次连样子都不做了,无论是左路军还是右路军,在全罗道的行军路上都是一路烧杀一路血痕,以至于联军都可以从村镇被焚的烟火来判断日军部队的动向。在各方史料中,“尽焚家舍”、“入山抄掠”、“屠戮村所”之类的记载比比皆是,被屠杀的军民,鼻子都会被割掉作为军功送回日本。日军随军的僧侣在日记里感慨,说整个全罗道简直变成了“赤国”。

  这种残bào行径只说明一件事:无论秀吉是怎么做梦的,日军的将领和下层士兵们对朝鲜战争的前途早已经丧失了信心,他们不再考虑日后占领的问题,只是单纯地趁机会发泄shòuyù,掠夺军功,为日后归国张本。

  这是壬辰战争与丁酉再乱决定xing的不同之处。一个是处心积虑地占领,甚至还有兴趣搞八道国割,建立统治秩序;一个则是彻底地丧心病狂,纯以破坏为目的。这个特点,就注定了日军的攻势不会持续太久。

  闲话少提。且说日军占领全州以后,按照事先制订好的方略,让小西行长停止北进,转向全罗道沿海地区,彻底扫清朝鲜水师势力;其他日军则兵分两路,同时向京畿道和忠清道进军,务必在九月中旬前拿下汉城。

  日本人杀气腾腾的攻势,让朝鲜君臣回忆起了壬辰战争中的惨剧。他们吓的手忙脚乱,打点行李又要往平壤跑。麻贵当时在汉城手里只有八千兵马,自度防守太难,也有弃守的打算。

  杨镐当时在平壤筹粮,听到朝鲜人又要跑,当即快马加鞭,在九月三日单骑闯入汉城。李昖一听杨镐来了,不喜反惊,低着头嘟囔着说这兵荒马乱的,杨经略您跑汉城来多危险啊,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还不如回平壤呆着呢。李昖嘴上说的是杨镐,心里想的其实是自己安危。

  杨镐到了汉城以后,先找到麻贵,批评他消极避战,还带来了邢玠的命令,要求明军不许从汉城后退半步。麻贵心里很火大,还有些委屈:不是他不争气,而是朝鲜人实在不配合。整个全罗道就靠明军撑着,朝军连影子都看不到,前头溃败的溃败,投敌的投敌,后头哭哭啼啼整天无心防守,光靠他手里头八千多人,这仗真没法打。

  很快麻贵不委屈了,因为他发现有一个人比他还惨。杨镐给李昖带来一封来自邢玠的咨文,李昖打开一看,脸色登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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