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日军北上,明军骑兵可以在进军途中轻松自如地来回驰骋,想战则战,想走则走,不受任何阻碍。他们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发起攻击。按朝鲜人的说法,明军骑兵稷山之战中 “枪槊电飞,驰突乱砍” “出入如飞”,那么从天安到汉城这一百五十里的宽阔大路,会不会成为大明骑兵的乐园、日军的地狱呢?想到这个可能,黑田长政一阵寒颤,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绝不能北上。
日本人一直说,朝鲜战争他们经历过三次大战:平壤之战,幸州山城之战,还有就是稷山(素沙坪之战)。足见是战对日军指挥官的影响之深。
于是结论就很明确了,稷山之战的胜利者,是大明。解生等将领在素沙坪的奋战,成功地阻止了日本军队的继续北上,安定了汉城军心——事实上,稷山是丁酉再乱中日军兵锋所及的最北端。从那以后,以稷山为起点,明、朝联军正式转入反攻阶段,下次再等到日本人越过稷山杀入京畿道,要等到几百年以后的甲午了。
在本章结束时,顺便说一个趣事。
稷山之战的胜利传到汉城,免于二度放弃汉城的朝鲜人非常高兴,他们在记录里不吝用极华丽的文字来描述这场战斗。可是,在这一片欢腾之中,却有一个人保持着沉默。
谁呀?李朝的中流砥柱——柳成龙。
柳成龙战后写了一本《惩毖录》,回顾整个朝鲜战争。这本书写到丁酉年九月初的汉城危机时,只写了六个字:“贼从京畿还退”,对稷山之战只字不提。对他这种行为,别说我们,连当时的朝鲜人都无法理解,《青野漫录》充满嘲讽地评论说:“杨镐于我国有再造之功,而惩毖录全没其事,有若倭奴自退者然。素沙之捷,涂人耳目,而犹以私怨没之,此为成龙之大疵痛。”
跟李如松合作时,柳成龙在《惩毖录》避而不谈实际困难,一味指责李提督怯懦避战,甚至污蔑明军在碧蹄馆之战中因日军刀利而无一人敢前;跟杨镐合作时,他又因为有私怨而故意隐其事迹,抹其赶赴汉城镇压人心功绩,对稷山之捷更是一字不提。跟大明前后两位主官都闹出别扭,又在自己撰写的书里故意抹黑或者无视,柳成龙在这事儿上,实在是非常不地道。
第十五章 巨星的再临
丁酉年的整个八月对明、朝联军来说,是一场噩梦;而当时间迈入九月以后,喜事却是一件接着一件地发生。九月七日的稷山之战,明军成功阻止了日军的继续北上,让所有人都松一口气。还没等这喜庆劲儿过去,又有一道捷报传了过来:李舜臣在鸣梁取得大捷!
怎么回事?李舜臣不是早被免职了么?朝鲜水军不是在漆川梁海战中全军覆没了么?现在怎么又冒出一个鸣梁大捷?
这就要从漆川梁海战之后说起。那一战中,元均和朝鲜水师全都沉到了海底,消息传到汉城,一群颟顸君臣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这前后变化也太大了,李舜臣掌兵的时候,朝鲜水军指哪儿打哪儿,未尝一败;元均带着同样一支队伍,怎么一战下来就完蛋了?
那帮专会整人内斗的党人们不敢吭声,金命元、李恒福等人建议,请李舜臣重新出山。朝鲜国王觉得这事实在太丢人了,但是又不得不做。于是汉城扭扭捏捏地派了使者前去晋州西路的术礼,重新授予李舜臣三道水军统制使的头衔——这个“三道统制”如今是个不折不扣的空架子。
李舜臣在这之前已经觉察到异状了。他在晋州附近,观察到日军战舰络绎不绝地从谷城附近海域往西边去,就知道局势有些不妙。等到朝鲜的行文一到,李舜臣眼前一黑,自己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无敌水师,居然就这么被糟蹋一空。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做。李舜臣连夜赶往珍岛,在会宁浦,他看到了朝鲜水军的全部力量——十二条板屋船,全是裴楔在漆川梁带回来的。
李舜臣见到裴楔,没先表扬他保全朝鲜水师,反而斥责他为何在阵前擅自撤退。
海军是一支纪律xing极qiáng的部队,要求每一条船对指挥官无条件服从,这条铁律绝对不允许被打破。元均是头蠢猪,可这并不说明裴楔临阵脱逃的正当xing。李舜臣的理由很简单,今天裴楔认为元均打的不好,擅自脱离本队,明天别的指挥官也可能认为李舜臣不靠谱,自行离开。每一条战船都把自我判断置于指挥官命令之下,军队秩序就会崩溃,仗也就不用打了。
裴楔对这个批评很不服气,不过眼下军qíng紧急,他没有为自己申辩,而是向李舜臣建议,咱们就剩十二条船了,跟敌人不是一个数量级,gān脆放弃水师,全军登陆前往权僳军中,打陆战得了。
李舜臣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这个请求,他亮出三道水军统制使的身份,bī着裴楔的船队跟随他前往珍岛的碧波亭。在那里,水师有处营地,可以作为修整之用。李舜臣抵达珍岛以后,给朝廷写了封奏折,说“自壬辰至于五、六年间,贼不敢直突于两湖者,以舟师之扼其路也。今臣战船尚有十二,出死力拒战则犹可为也。今若全废舟师,是贼所以为幸,而由湖右达于汉水,此臣之所恐也。战船虽寡,微臣不死则不敢侮我矣。
短短一封奏折,李舜臣把局势分析得清清楚楚,也把自己的决心表达得明明白白。他没有因为蒙受了不公正待遇而消极怠工,为了整个抗战大局抖擞jīng神,从头开始惨淡经营。这是真正的民族英雄。
李舜臣自从七月份接掌了水师以后,最主要的工作只有一件:提升水军实力。
提升的办法有三个。一是建造新船,可无论时间还是资源都极其有限,捉襟见肘,很难满足李舜臣的要求;二是征发民船,这是一条快捷途径,但问题在于民船体型普遍都很小,征用过来也只能作为运输或者联络船使用,没法在上面架设大型火器;第三,招抚在漆川梁海战中被打散了的朝鲜水师残余。那一战虽然朝军“全军覆没”,但总会有些漏网之鱼侥幸逃掉。记录显示,在漆川梁海战前的一系列长途奔袭中,朝鲜水师至少有六条船掉队漂入外洋,没赶上最后的海战。战后这些船舰都分散到各处荒岛,要一一招抚归建。
李舜臣还算幸运,很快便寻回来几艘幸存战船,而且还找到了老战友李亿祺的弟弟李亿秋,佥使金应诚、鹿岛万户宗汝棕、平山浦代将丁应斗、巨济县令安卫等一批人,稍微弥补上一点人力资源损失。
在七月和八月,李舜臣除了尽力招抚征发以外,就是带着这十来条战船在碧波亭附近巡游弋。在八月底九月初的一天。李舜臣带着舰队稍微向东航行了一段,在海上撞见了蜂须贺家政的巡逻舰队。家政一看,咦?居然还有残余的朝鲜舰队?他立刻命令追击,日军战舰气势汹汹地靠了上去。李舜臣当然不会在毫无准备敌众我寡的qíng况下跟日本人打,朝鲜水师扬帆调头,奔西而走。
日本的战船,速度不及朝鲜,何况cao船的还是李舜臣这种天才。蜂须贺家政一路追到务安附近海域,还是没追上。蜂须贺家政有些气恼,抓来了一个叫姜沆的当地官员,bī问他朝鲜的水军基地在哪。这个姜沆是个很妙的人,面对日军的质问,回答的不卑不亢:“你们水师基地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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