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隆景的回答是:我自从渡海过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今日与明军jiāo战而死,也算老兵死得其所!
安国寺惠琼无功而返,秀家只得又请出了大谷吉继前去游说。
大谷吉继是三奉行之一,身份尊贵,朝鲜战区的任何决定,都必须经过他与石田、增田两位奉行与秀家的认可,才能执行。对待大谷,隆景不可能像对待自己老部下那么不客气,不能拂了人家面子。
经过一番劝说,隆景最终同意退回汉城,但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吾见其进可进,子等指挥令诸将为后继。”意思就是,我如果觉得能打,就掉头来打,你们还得帮我。对于这个要求,大谷自然是满口答应。
小早川既然要退,黑田长政在白川坚持也没有意义,也随即退去。李如柏见敌人主动撤退,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长政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进了白川城,并在一月二十日占领了空无一人的开城。
李如柏还想一鼓作气渡过临津江,结果到了江边看到对岸有三、四千日军。日军也看到李如柏了,很快派来一个朝鲜妇女,对翻译官说这些日本人急着回汉城,因为明军追得紧,才在此驻营。如果你们追击能稍微慢一点,日军会自行退去,这样两家就皆大欢喜。
李如柏此时正气势如虹,压根没听这一套,下令杀过江去。但他忽然发现日军动向诡异,又担心临津江冰面不牢固,为求谨慎,他马上又取消了渡江的命令。李如柏派了几个斥候,去看看清楚,日军到底有多少人。
斥候很快回报,日军总数为一万六千人……(《宣祖实录》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六日)
这一万六千人,恰好是小早川隆景和黑田长政当时的合兵之数。他们刚刚撤离开城,正在一肚子不qíng愿地朝汉城走去。恰好明军追将过来。隆景偷偷摆了个示弱的阵势,只要明军冲过来,便有借口回军一战。可惜李如柏不上当,隆景只得悻悻离开,心头愤恨不已。
李如柏暗自庆幸,他派了李宁、张应种两员大将带了六千多人,尾随日军渡过临津江。在距离临津不远的坡州,明军与日军发生了小规模冲突,斩杀数十人,其他日军逃回汉城。李如柏建立起一个前进基地,然后火速派使者通知平壤的李如松。
消息传到后方,朝鲜一片欢腾。坡州的进驻,标志着敌我的军事分界线已经南移到了临津江。至此,朝鲜的huáng海、平安、京畿、忠清四道、平壤、开城两终于全部光复,回归李朝治下。
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所有人都认为彻底赶走侵略者计日可待。可真实qíng况是,日军是主动放弃这一片统治不稳固的区域,除了平壤之战以外并未损失太多有生力量。而且随着日军退却和明军的追击,两者之间的补给优势悄然发生了转换——可在这个时间点,还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个隐忧。
黑田、小早川他们两个在一月二十三日回到汉城,发现其他人早就在等他们了。除了加藤清正和锅岛直茂的一万三千人仍旧留在咸镜道以外,日军在此地的总兵力约为四万,与明军总兵力大体相当。
小早川隆景想打仗没打成,带着一肚子qíng绪到了汉城,死活不肯进城。秀家派人来劝,老头子瞪起眼睛,说明军马上就打来了,我在外头准备迎战还方便点,进城gān嘛。诸将好说歹说,把他弄进城里,讨论如何守城。隆景拼命唱反调,说咱们这么多人这么点粮食,死守就是个死!明军从平壤出发,路上需要花十天时间,士气肯定大不如前。现在不痛痛快快进行决战,还守城gān毛啊!
他的意见得到了少壮派的赞同。比如号称西国第一勇将的立花宗茂,就举双手赞同隆景的意见,他认为一旦汉城被围,釜山的补给线就会被掐断,不是良策。敌人刚攻下平壤,肯定对我们极端轻视,应该出其不意出兵决战,肯定能赢。
秀家一听,行啊,那就麻烦你出去巡逻吧。于是立花宗茂担任汉城外围巡逻,率领部下随时监视明军动静。同时,其他部队还在东大门、南大门的沙汉里、汉江等处演习,汉城周围遍cha鹿角。为了防止汉城内有间谍向朝鲜通风报信,日本人竟然还残忍地对汉城百姓进行了一轮屠杀。一时间汉城内外腥风血雨,人头滚滚。
在日本人紧锣密鼓地备战时,李如松在平壤一直密切关注着前线局势。他希望在汉城的日军,也能像在平壤和开城一样主动撤退,这样明军不必付出太大代价便可完成此行任务。
这时候,一个姓张的日军通事——很可能又是那个汉jian翻译官张大膳——对李如松说:“日军的jīng锐,都在平壤。平壤一败,其他日军根本就不足为惧。”
人一般会倾向于相信那些自己内心希望的言论,李如松也未能免俗。他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当即传令,派了高升、孙守廉、祖承训两万人先行出发,他自领中军在后,只留下了高策、梁心的三千人守卫平壤。
李如松的主力部队在一月二十五日抵达开城。在前一天,他在路上接到朝鲜哨探传来的消息,说前方汉城已经空了。这次李如松没有轻举妄动,兹事体大,他得谨慎从事。此前他已经指派查大受作为前锋,前往汉城进行侦查。
查大受是个傻大胆,在二十四号他带了数百骑兵渡过临津江,随行的还有朝鲜军高彦伯所部,实际就是向导和翻译。他们一口气跑了八十里路,途经原平、碧蹄馆、成均馆,在二十五日清晨摸到了慕华馆。
在朝鲜,所谓的“馆”,特指明朝使者沿途歇息的驿馆。官道每隔几十里,都会设有一处专馆。比如朝鲜国王李昖在义州,接待明朝往来使臣的地方便是在义顺馆。在定州有林畔馆;在顺安有安定馆。而平壤的规格比较高,叫做大同馆。在许多朝鲜史书的时候,作者有时候gān脆就把这些馆的名字当作地名来使用。
慕华馆属于汉城的迎宾馆,查大受走到慕华馆,等于是摸到了汉城的城墙。
在这里他遭遇了日军的巡逻队。这支一百左右的巡逻队不属于立花宗茂的外围巡逻兵,而是秀家的直属城防部队,隶属于秀家的军事高参前野长康、加藤光泰。
他们看到明军身影,十分震惊,难道说明军主力这么快就抵近汉城了?为何外围巡逻部队毫无警报?
两军发生了短暂的jiāo锋,事出突然,兵力又处于劣势的日军完全不是对手,被杀得一败涂地。查大受怕孤军深入,并未认真追赶,连夜返回开城。
查大受向李如松汇报说,日军并没放弃汉城,不过守军战斗力很弱,估计都作好了弃城的准备。此时正是进兵的大好时机。钱世桢在《东征实纪》里认为查大受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贪图功劳,所以说了假话让李如松尽快进兵,以致由此大败。
这个评价有点事后诸葛亮,更何况钱世桢对辽东军一直存有偏见,在他看来,贪婪的辽东将领作事都是为了贪功。在这件事上,我认为查大受只是误报了敌qíng,没有存心贪功——他只是根据那一场遭遇战的战果,得出了一个不太准确的结论。
李如松得到查大受的确认之后,终于相信汉城守敌不堪一击。李氏血液里的冒险因子在这时候开始发作,内心掀起了巨大波澜。再加上当时明军以及平壤、开城各处的综合状况实在太差,已经发展到李如松觉得无法再拖延进军汉城的地步,他最终作出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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