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蜘蛛猴_村上春树【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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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将至」

  还不是小说,实有其事。

  近来我住在国分寺,一天乘电气列车去武藏小金井站前的“圣日耳曼昂莱”买面包。至于何以往在什么国分寺,又何以特意乘电气列车赶去武藏小金井买什么面包(其实仅仅一站),由于说起来话长,就免了。比如我现在正在波士顿自己家里身穿“BANANA REPUB-LIC”T恤,用大号杯喝着咖啡,一边听最近在TOWAR唱片店买的《鲍勃·迪伦jīng选集VOL.2》一边写这稿子。而若要从头解释我何以像一阵风chuī来的树叶一样来到如此场所置身如此境况,很可能写出一本小说。不骗你,真能写出。“BANANA REPUBLIC”T恤一章,鲍勃·迪伦又一章……如此写将下去。至于这样的书有谁来看,我则设想不来。

  所以就不予解释了,原本就是篇短稿。下面,请您仅仅想象一下我从国分寺独自乘电气列车去小金井买面包的形象。我还不到三十,头发长些,身穿在涩谷一家名叫BACKDROP的店里买的新cháoSTADIUM JAPAN(现在仍留着)。小说什么的还没有写。已婚,养三只猫。对议会制民主主义持怀疑态度,投票一次也没参加。《伍德斯特克》看了三遍。中央线电车喂砖头色(果真是?),季节为秋季。即使负债累累,即使巨人队稳cao胜券,秋天也还是美丽的。

  不料,在武藏小金井站要出检票口时,猛然发觉自己弄丢了车票。上上下下怎么找也找不到,简直就像飞去太空了。或许你大吃一惊---就坐一站怎么弄丢了票呢?也可能你无动于衷(弄丢车票在我也是常事)。反正问题是武藏小金井站的站务员根本不肯相信我是从国分寺来的。“弄丢车票的人全都说只坐了一站,伤透脑筋。”站务员活像面对着盘子里装满报纸屑的晚饭,以极其厌恶的脸色对我说道。可是我确确实实只是从国分寺乘电气列车来买面包的。

  自那以来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我遭遇了种种窝囊事,有时甚至难受得夜不成眠,好在差不多都忘光了,以后多半也将继续忘下去。比之那个令人心旷神怡的秋日早上在武藏小金井站不为人相信弄丢了只有一站距离的车票,任何事都不在话下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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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谎鬼妮科尔」

  说谎鬼妮科尔家住神宫前二丁目,时不时来我这里玩。也不知道谁给取了这么个名字,总之附近的人都口口声声叫她说谎鬼妮科尔。虽叫妮科尔,但彻头彻尾是正宗日本人。至于缘何得此雅号,个中qíng由我不得而知。不管怎样,说谎鬼妮科尔的确名副其实,谎说得天衣无fèng。哪怕你明明知道是谎话,也还是不觉不间受骗上当。一项十分了得的才能,我是死活做不来。

  上个月她来我这里,说想告诉我---只告诉我---一个重大秘密。“说实话,我生来就有三个rǔ房。“她一本正经地讲开了。我心想一定说谎,毕竟对方是说谎鬼妮科尔。我也没那么好愚弄。

  “嗬,那怕够受的吧。”我不动声色地应付一句。

  “不是说谎,”说谎鬼妮科尔抽抽搭搭地边哭边说,“真不是说谎,我是有三个rǔ房。一般人只有两个。”

  “据我所知倒是那样。“说着,我往她胸部扫了一眼。隔着白衬衫看去,里边不像有三个rǔ房。

  “第三个是小号。”说谎鬼解释说,“只在正中间有一点点,小rǔ头也像模像像长着,不是说谎。倒是不好意思,但在先生您面前我可以一袒无余。所以请出一万日元。”

  虽说我一开始就认定是谎话,但对下一步究竟如何展开颇有兴致,再说一万日元尚可接受。两天前刚进来一笔整数稿费。

  “可以的,真给我看就真出一万日元。”

  “挺害羞的,关掉灯好么?”说着,她满脸飞红。

  我关掉门厅的电灯。时值傍晚,有点暗了,但rǔ房是两个还是三个还能看得真切。说谎鬼妮科尔慢慢解开衬衫扣,“刷”地敞开前胸又合上。果不其然,rǔ罩与rǔ罩之间看上去有个小小的隆起,不过说是贴上去的纸浆块儿也未尝不可。

  “得再让我慢慢看清楚才行。这样子可不能出一万日元。”抱怨道。

  说谎鬼妮科尔突然倒在门厅里大哭起来:“啊,真不该相信什么小说家,我太傻了!把自己最怕羞的地方给人家看了,讲好的一万日元人家却不给。说谎鬼,说谎鬼!色鬼!无赖!”

  不巧这时“黑猫大和”的特快专递员送东西来了,只好把一万日元给她。为这事在门口大吵大闹起来可吃不消。不过那东西是纸浆块儿,绝对。

  --慢----较慢----中----快--

  「火红的罂粟」

  差不多该给妈捶捶肩了,想着,我走到洒满阳光的檐廊。不料母亲不在,唯独火红的罂粟在院子里眉开眼笑。一个坐垫像被抛弃了似的孤零零地剩在那里。

  “哈哈哈哈哈哈,”罂粟放声大笑,笑法就好像把个“哈”字排成一列依序逐个朗读一遍。

  我大致四下找了找,母亲还是哪里都没有。

  “妈---”我大声呼喊。但无回音。这时间里,罂粟仍然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

  “妈在哪里?”我站在檐廊上,面对火红的罂粟厉声问道。

  可是罂粟并不回答,只管“哈哈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喂,你该知道妈在哪里的么!妈在檐廊里等我来捶肩,何况她腿脚不好,走不多远。你一直在那里,应当看见妈去了哪里。别傻笑个没完,快告诉我,我耶忙着呢。”

  “哈哈哈哈,”罂粟笑得更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会是你把妈吃了吧?”我担心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我这么一说,罂粟愈发笑得前仰后合。

  莫名其妙,到底有什么那么好笑。但在听罂粟笑声的时间里,我也渐渐觉得好笑起来,不知不觉地放松脸颊,透出笑声。

  “你真把妈吃了不成?”我忍笑询问,旋即忍俊不禁,“哈哈哈哈”---我也像朗读“哈”字似的笑起来。我一笑,罂粟笑得更厉害了。罂粟真个捧腹大笑,在那里打滚。罂粟气喘吁吁,额头冒出汗珠,但仍然一笑再笑。继而,罂粟笑抽筋了,一下一下地抽搐。接着肚子一扭,从口中吐出母亲。

  “得得,全乱套了!”我说罢摇头。搔痒一向是我母亲的拿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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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半夜汽笛或故事的效用」

  女孩问男孩:“你喜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

  少年想了想,用沉静的声音说:“半夜汽笛那个程度。”

  少女默默地等待下文---里面肯定有什么故事。

  “一次,半夜突然醒来。”他开始讲述,“确切时间不清楚,大约两三点吧,也就那个时间。什么时候并不重要,总之是夜深时分,我完完全全孤单一人,身边谁也没有。好么,请你想象一下:四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连时针声都听不见,也可能钟停了。我忽然觉得自己正被隔离开来,远离自己认识敌人,远离自己熟悉的场所,远得无法置信。在这广大世界上不为任何人爱,不为任何人理睬,不为任何人记起---我发现自己成了这样的存在。即使我就这么消失不见,恐怕也没有人察觉。那种心qíng,简直就像被塞进厚铁箱沉入深海底。由于气压的关系,心脏开始痛,痛得像要咔嗤咔嗤裂成两半。这滋味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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