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舞!_村上春树【完结】(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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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全对。”我说,“论点明确,非常容易理解。”

  “可妈妈不理解。即使这样讲给她听,她也肯定莫名其妙。”

  “我也觉得。”

  “所以烦躁。”

  “也可理解。”我说,“那种时候,我们大人借酒消愁。”

  雪拿起我的“克罗娜”,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去一半。杯子足有金鱼缸那般大,因此量相当不小。喝完稍后,她依然手托着腮,无jīng打采地看着我的脸。

  “有点儿怪,”她说,“身上暖烘烘的,又困困的。”

  “好事。”我说,“心qíng还舒服?”

  “舒服,挺舒服的。”

  “那好。这么长的一整天,13岁也罢,14岁也罢,最后舒服一下的权利总是有的。”

  我付过账,拉起雪的胳膊沿海边走回宾馆,给她打开房间的门。

  “喂。”

  “什么?”我问。

  “晚安。”

  第二大也是不折不扣夏威夷式的一天。吃罢早餐,我们立即换上游泳衣,走到海滨。雪提出冲làng,我便借了两块冲làng板,同她一起冲到舍拉顿湾。过去一位朋友曾教过我基本技术,我照样教给雪,无非làng的捉法、脚的踏法之类,雪记得很快,加上身体柔软,捕捉làng头的时机掌握得很妙。不到30分钟,她便在làng尖上玩得比我还远为熟练,连说“有趣有趣”。

  午饭后,我带她去阿拉莫阿纳附近一家冲làng器材店,买两块半新的中档冲làng板。店员问我和雪的体重,分别给选了两块相应的。还问我们是不是兄妹,我懒得费唇舌,便说是的。总还算好,没被看成父女。

  两点我们又去海边,躺在沙滩上晒日光浴。其间游了一阵,睡了一会。但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愣愣地躺着。听音乐,啪啦啦地翻书,打量男人女人的身影,倾听椰树叶的摇摆声。太阳按既定轨道一点点移动。日落时分,我们返回房间洗淋浴,吃细面条和色拉。然后去看斯匹尔伯格导演的电影。出了电影院,跨进哈勒克拉尼宾馆,在游泳池旁的酒吧坐下,我仍喝“克罗娜”,她要了果汁饮料。

  “嗳,我再喝一点可好?”雪指着“克罗娜”问。我说可以。便换过杯子,雪用吸管喝了大约2厘米。“好喝!”她说,“好像和昨天那家酒吧里的不太一样。”

  我叫过男侍,让他再送来一杯“克罗娜”,把它整杯推过去:“都喝掉好了。”我说,“每晚都陪我,一周后你就成为全日本最熟悉‘克罗娜’的中学生了。”

  游泳池畔一支大型舞池乐队正在演奏《弗列涅西》。一位年纪大些的单簧管手中间来了一段独奏,那段独奏抑扬有致,不禁使人想起亚泰的手法。舞池里大约有10对衣着考究的老夫妇翩翩起舞,俨然从水底透she出来的灯光辉映着他们的脸庞,涂上一层虚幻色彩。跳舞的老人们看上去十分陶然自得。他们经过各自不同的漫长岁月,暮年终于来到了这夏威夷。他们优雅地移动脚步,一丝不苟地踩着舞点。男士们伸腰收颚,女士们转体画圈,长裙飘飘。我们出神地看着他们的舞姿。不知何故,那舞姿使我们心里漾起恬适的涟漪。大概是因为老人们的神qíng无不透露出安然的满足吧。乐曲换成《月光》时,他们把脸悄然贴近。

  “又困了。”雪说。

  但这回她可以一个人安稳地迈步走回——进步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拿起葡萄酒瓶和酒杯踱进客厅,打开电视看克林特演的《把他们高高吊起》。又是克林特,又没有一丝笑容。我边看边喝了3杯葡萄酒,渐渐睡意上来,只好关掉电视,去浴室刷牙。这一天到此为止了,我想,是有意义的一天吗?不见得,但还凑合。早上教了雪如何冲làng,然后买了冲làng板。吃罢晚饭,看了《E.T》①,去哈勒克拉尼酒吧喝“克罗娜”,观赏老人们优雅的舞姿。雪喝醉了领她返回宾馆。凑合,不好也不坏,典型的夏威夷式。总之这一天算至此结束。

  ①《外星人》,斯匹尔伯格导演的美国影片,Extra-Terretriai之略。

  然而事qíng没这么简单。

  我只穿圆领衫和短裤,上chuáng熄灯不到5分钟,橐橐有人敲门。糟糕,都快12点了!我打开chuáng头灯,穿上长裤走到门口。这时间里又敲了两次。估计是雪,此外不可能想像有什么人找我。所以我也没问是谁便拉开门。不料站在那里的不是雪,一个年轻女郎!

  “您好!”女郎说。

  “您好!”我条件反she地应道。

  一看就像是个东南亚人,泰国、菲律宾或越南。我对微妙的人种差别分辨不清,反正是其中一种。女郎蛮漂亮,小个头,黑皮肤,大眼睛,一身质地光滑的浅红色连衣裙。手袋和鞋也是浅红色。在手腕上手镯般地缠了一条浅红色宽幅绸带。为什么缠这东西呢?我不得其解。她单手扶门,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叫迪安。”她用有点上味儿的英语介绍说。

  “噢,迪安。”

  “可以进去吗?”她指着我身后问。

  “等等,”我慌忙说道,“我想你大概找错门了,你以为你来到了谁的房间?”

  “呃——等一下,”说着,从手袋里拿出张纸条念道:“唔——先生房间。”

  是我。“是我,那人。”我说。

  “所以没找错。”

  “慢来,”我说,“名字的确相符,可是我完全不能理解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哪位?”

  “反正让我进去好吗?站在这里让别人看见不好,以为搞什么鬼名堂,对吧?不要紧,放心好了,总不至于进去抢劫。”

  的确,如此在门口僵持不下,把隔壁的雪惊动出来就麻烦了。于是我把她让进门内。任其自然发展好了,最好任其自然。

  迪安走进里边,没等我让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问喝点什么,她说和我一样即可。我去厨房做了两杯对汽水的杜松子酒端来,在她对面坐下。她大胆地架起腿,美美地喝了一口。腿很漂亮。

  “喂,迪安,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啊?”我问。

  “别人打发的。”她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气。

  “谁?”

  她耸了耸肩:“对你怀有好意的一位匿名绅士。那位付的钱,从日本,为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是牧村拓!这就是他所说的“礼物”,所以她才缠着一条红绸带。他大概以为找个女郎塞给我,雪就会万无一失。现实,现实得出奇!我与其说是气恼,莫如说腾起一阵感激:这成了什么世道,都在为我花钱买女人。

  “通宵的钱我都拿了,两人尽管痛痛快快地玩到早上。我的身子好得很。”

  迪安抬脚把浅红色的高跟鞋脱掉,不胜风骚地歪倒在地毯上。

  “喂,对不起,这事我gān不来。”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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