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羊冒险记_[日]村上春树【完结】(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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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在这里?”

  “嗯。”

  我决定再不多问。羊男跟动物一个样,我进他退,我退他进。既然一直在这里,

  也就不必着急,慢慢花时间探听不迟。

  羊男用左手把右手戴的手套从拇指开始逐个拔出。拔了几次,手套整个掉下,

  现出粗糙的浅黑色的手。手不大,但ròu厚,从拇指尖到手背中间有烧伤痕迹。

  羊男目不转睛地看着手背,又翻过来看手心。这跟鼠的习惯xing动作一模一样。

  但鼠不可能是羊男,身高相差不止20厘米。

  “一直在这里?”

  “不,找到朋友或找到羊就离开。为这个来的。”

  “这儿的冬天不错,”羊男重复道,“白花花亮晶晶的,无论什么全都冻僵。”

  羊男独自噎嗤地笑,硕大的鼻腔鼓胀起来。张嘴时有脏兮兮的牙露出,门牙掉了两

  颗。羊男的思维频率总好像不大均衡,弄得房间的空气一伸一缩。

  “该回去了,”羊男突然说,“谢谢你送我烟。”

  我默然点头。

  “你的朋友和那只羊要是能快些找到就好了。”

  “是啊,”我说,“你要是知道什么,告诉我可以么?”

  羊男浑身不自在似的扭动一会,“呃,可以,会告诉的。”

  我觉得有点滑稽,勉qiáng忍住没笑。看来羊男真的不善于说谎。

  羊男戴完手套,站起身来,“还来的。几天后说不准,反正还来。”随即眼神

  变暗,“不打扰吗?”

  “何至于。”我慌忙摇头,“非常愿意见到你。”

  我从百叶窗空隙往外看,羊男同来时一样,站在信箱跟前一动不动地盯视漆已

  剥落的白箱。尔后窸窸窣窣扭动着让羊皮衣裳贴住的身体,朝东边的森林快步穿过

  糙场。水平支出的耳朵如游泳池跳台一般摇摇颤颤。身影随其远离变为一个模糊的

  白点,最后被同样颜色的白桦吸进树gān之间。

  羊男消失后我也一直定定看着糙场和白桦林,越看越觉得对羊男刚才还在房间

  这点难以置信。

  但茶几上剩有威士忌酒瓶和“七星”烟头,对面沙发上沾着几根羊毛。我把它

  同在车后座发现的LAND CRUISER加以比较:一样的。

  羊男回去后,我清理一下思绪,进厨房做汉堡牛ròu饼。把元葱切得碎碎的用平

  底锅炒,同时从电冰箱拿出牛ròu解冻,用中孔绞ròu机绞碎。

  总的说来,厨房够空的,但一应烹调用具和调味料还很齐全。只要好好铺条路,

  足可以直接在此开一家山乡风格的小餐馆。窗户全部打开,边吃边看羊群和蓝天应

  该相当不坏。一家老小可以在糙场上同羊嬉戏,恋人们不妨进白桦林散步。肯定生

  意兴隆。

  鼠搞管理,我来做莱。羊男也有事可做。既是山乡餐馆,他那怪里怪气的衣裳

  也会自然而然地为人接受。再把那个很现实的绵羊管理员作为羊倌算进来也可以。

  现实xing人物有一个未尝不可。狗也有用。羊博士想必也会来散心。

  我一边用木铲搅拌元葱,一边如此呆想。

  想着想着,可能永远失去那个耳朵极妙的女友的担忧重重压上心头。或许如羊

  男所说,我该一个人来这里才是。我应该……我摇下头,让自己继续想餐馆。

  杰!若是杰在这里,各种事qíng肯定一帆风顺。一切都应以他为核心运转,以宽

  容、怜爱、接纳为中心。

  在等元葱变凉的时间里,我坐在窗边,再次眼望糙场。

  8.风的特殊通道

  此后3天无所事事过去了。 什么也没发生。羊男也没出现。我做饭,吃饭,看

  书,傍晚喝威士忌后睡觉。早上6点起chuáng,绕糙场跑个半月形,之后淋浴刮须。

  糙场清晨的空气骤然增加了冷意。白桦灿烂的红叶一点点稀疏起来。冬天第一

  阵冷风钻过凋零的树枝掠过台地向东南方向chuī去。跑步途中我在糙场中间一站,可

  以真切听到那样的风声,似乎在宣告秋天的一去不复返。短暂的秋光已然逝去。

  由于运动不足和戒烟,最初3天胖了两公斤,跑步掉了1公斤。不能吸烟诚然不

  大好受,但方圆30公里没有烟铺,除了忍耐别无他法。每当要吸烟时我就想她的耳

  朵。我觉得较之此前我所失去的,失去烟简直不值一提。实际上也是如此。

  闲着无事,我做了很多菜。还用烘箱做了烤牛排,把冷冻的大马哈鱼弄软切开,

  做了腑鱼。由于新鲜蔬菜不足,便从糙场找来大约可以食用的野菜,削鲣鱼gān做了

  炖菜,用甘蓝简单腌了咸菜。还制了几种下酒于菜以便羊男来时之需。然而羊男没

  来。

  下午大部分时间用来看糙场。糙场看得久了,竟产生一种错觉,恍惚觉得那白

  桦林之间有人飘然而至,直接穿过糙场朝这边走来。一般qíng况下是羊男,也有可能

  是鼠或女友,或是背部带星纹的羊。

  但终归谁也没有出现。唯有风chuī过糙场,就好像糙场成了风的特殊通道。风跑

  得很快,头也不回,仿佛在说因负有重要使命而须日夜兼程。

  来到台地第7天,下了第1场雪。这天从早上开始便异乎寻常地没有风,天空给

  沉甸甸的铅色云遮得严严实实。跑步回来淋浴完毕,喝着咖啡听唱片时雪下了起来。

  奇形怪状的硬雪,打在窗玻璃上时“嗑嗑”发出响声。风也多少chuī来,雪片带着30

  度斜线快速落在地上。雪片疏落时,斜线看起来像是百货商店包装纸上的斜纹;而

  不久下得紧了,外面便白蒙蒙一片,山也罢林也罢什么都隐形不见。那不是东京时

  而飘洒的适可而止的雪,是真正北国的雪。雪覆盖万物,一直冻彻地底。

  如此定睛看雪,眼睛很快就痛了。我放下窗帘,在煤油炉旁看书。唱片转完自

  动唱针退回之后,四周悄悄然无一丝声息,沉寂得令人悚然,就好像所有活物都已

  死绝。我放下书,无缘无故地把房间逐个转了一遍。从客厅进厨房,继而储藏室、

  浴室、洗脸间、地下室一一加以巡视,二楼房间也打开看了。谁也没有。独有沉寂

  如油一般沁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不过因房间大小不同而沉寂感多少有所不一样罢

  了。

  我孤身一人。有生以来好像还从来不曾如此形单影只。这两三天我才那么qiáng烈

  地渴望吸烟,烟当然没有。

  没有烟,只好不加冰gān喝威士忌。倘若如此度过一冬,很可能落个酒jīng中毒。

  好在屋子里酒的数量还没有多到足以导致酒jīng中毒的程度。威士忌3瓶、白兰地1瓶、

  易拉罐啤酒12箱,如此而已。想必鼠考虑得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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