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伴莫非还在不停地喝酒?能够把公司清理妥当如愿以偿地回到过去那种
小翻译事务所去吗?大概没有问题。没有我恐怕也会gān得蛮好。不管怎样,我们已
来到这样一个时期,我们折腾了6年时间又回头迟守原地。
近午时分,雪停了。同下时一样,停得很唐突。厚敦敦的云层如gān粘土随处裂
开,从中泻下的阳光成了壮观的光柱在糙场上四下移动。好漂亮的景致!
出到外面,地上到处散着小砂糖果样的硬碴碴的雪粒。它们分别缩起身子,像
是在抗拒融化, 但钟打3点时,差不多都已化掉。地面湿湿的,傍晚的太阳以柔和
的光芒笼罩大地。鸟如获释一般放声歌唱。
吃完晚饭,我从鼠房间拿来《面包烤制法》连同康拉德的小说,坐在客厅沙发
上看着。看到大约三分之一的地方,碰到鼠代替书签夹的一张10厘米见方的剪报。
日期不清楚,但从颜色看是较新的报纸。所剪内容是本地新闻:探讨高龄化社会对
策的学术报告会在札幌一家宾馆召开;旭川市附近举行接力长跑比赛;还有关于中
东危机的演讲会。里边没有任何能够引起鼠或我感兴趣的东西。背面是报纸广告。
我打个哈欠,合上书,去厨房煮咖啡喝了。
久未看报,一看报才发觉自己已被世界cháo流抛开整整一个星期了。没有广播没
有电视没有报纸没有杂志。就在这一瞬时间里,东京说不定给核导弹夷为平地,瘟
疫说不定席卷山下人世,火星人是否占领澳大利亚亦未可知。纵然如此,我也完全
无从知晓。去车库里的LAND CRUISER,倒是可以听车上配的广播,但我也不是特别
想听。不知道也无所谓的话,那就没必要特别设法知道。况且我已经有了足够的头
疼事。
但有什么在我脑袋徘徊不去。感觉上就像眼前有什么通过却因沉思而没注意到
时一样。然而视网膜已经烙下了有什么通过的下意识的记忆……我把咖啡杯塞进洗
碗槽,返回客厅,重新拿起剪报细看,我所寻找的东西到底是在背面:
鼠:乞速联系。
十万火急!!
海豚宾馆406室
我把剪报夹回书,身体埋进沙发。
鼠知道我在找他。疑问在于:他是怎样发现这则启事的呢?下山时偶然发现的
吧?抑或为寻找什么一起读几周来的报纸时发现的不成?
尽管知道,却未同我联系(也许他得到这则启事时我已退房离开了海豚宾馆,
或者联系时电话已经死掉)。
不,不对。鼠不是不能跟我联系,而是不想联系。估计鼠已根据我住在海豚宾
馆这点预料我迟早要来这里。而他若有意见我,理应在此等待,或至少留个纸条才
离开。
总而言之,鼠是由于某种原因不想同我见面。可是,他并没有拒绝我。假如他
不愿意我留在这里,将我赶走的办法在他任凭多少都有。因为,这里是他的家。
我怀抱这两个命题,看挂钟的长针绕钟盘缓缓转动一周。转完一周后我也未能
摸到这两个命题的核心。
羊男知道什么,毫无疑问。一眼就发现我来这里的同一个人不可能不知道差不
多在此住了半年的鼠。
越想越觉得羊男的行为反映出鼠的意志。羊男把我的女友赶下山,弄得我成了
孤家寡人。他的出场想必是某种前兆。我身旁的的确确有什么正在进行。外围被清
除gān净,即将发生什么。
我熄灯上楼,躺在chuáng上看月亮看雪和糙场。云层断处星星闪烁着冷冷的光。我
打开窗,嗅了嗅夜的气息。随着树叶的摩擦声,有什么叫声从远方传来。叫声很奇
特,既不像鸟叫又不像shòu叫。
我就是这样在山上度过了第7天。
醒来去糙场跑步,淋浴,吃早餐。一如往日的早晨。天空跟昨天一样yīn沉沉的,
气温则略有上升。看光景雪是不会下了。
我在蓝棉布衫和毛衣外面套上登山服,穿上运动鞋穿过糙场,从羊男消失的地
方走进东边的树林,在林里走来走去。没有像样的路,人的足迹也没有。时有倒在
地上的白桦。 地面很平,到处有既像gān涸的河道又像昔日战壕的1米左右宽的沟。
沟弯弯曲曲,在树林里拐了好几公里长。有时深,有时浅,沟底积有厚及踝骨的枯
叶。沿沟前行,不久走上一条马背般陡峭的路。路两旁是坡面徐缓的无水枯谷。椅
叶色的圆滚滚的鸟“嚓嚓嚓”穿过路面,消失在斜坡糙丛中。满天星犹如升腾的火
焰把红色镶嵌在林间处处。
大约转了1个小时,彻底转丢了方向感,哪里还谈得上找羊男!我沿枯谷行走,
一直走到听见水声。见到河,这回沿河而下。如果我的记忆不错,当碰上瀑布,而
我们走过的那条路就在瀑布附近。
走了10分钟,有瀑布声传来。溪流被岩石弹得转来转去,到处留下冰一般冷的
水洼。没有鱼,几片枯叶在水洼上面款款画着圆圈。我接连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
岩石,走下瀑布,爬过光溜溜的斜坡,走上有印象的那条路。
羊男坐在桥边看着我,肩上挎一个装满烧柴的大帆布袋。
“那么瞎转一气,会碰上熊的!”他说,“这一带像有只熊走散了,昨天下午
发现行踪来着。要是怎么都想转的话,就像我这样腰上系个铃。”
羊男“铃铃”地摇响用安全扣固定在腰间的小铃。
“找你呢!”我叹口气说。
“知道。”羊男道,“看见你找来着。”
“那为什么不招呼我呢?”
“以为你想自己找来,就没吭声。”
羊男从衣袋掏出烟,美滋滋地吸了一口。我在羊男身边坐下。
“住在这儿?”
“嗯。”羊男说,“不过你谁也不要告诉。因为谁都不知道。”
“可我的朋友知道吧?”
沉默。
“事关重大。”
沉默。
“如果你跟我的朋友是朋友,那么我跟你也是朋友吧?”
“是啊,”羊男十分谨慎他说,“一定是那样的。”
“既然你是我的朋友,你就不会对我说谎,是吧?”
“嗯。”羊男很为难似的说。
“不能讲给我听吗?作为朋友。”
羊男用舌头舔了舔gāngān的嘴唇:“不能讲的,实在对不起,讲不得的,说好不
能乱讲。”
“嘴给谁封住了?”
羊男如海贝一样闷声不语。枯树间响起了风声。
“没人偷听的。”我悄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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