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卡夫卡_村上春树【完结】(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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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老伯,这一来就谁也看不到原稿了。”星野说,“写的什么自是不知,总之灰飞烟灭了。世上有形的东西又减少一点儿,无又增多一点儿。”

  “星野君,”

  “什么?”

  “有一点想问您。”

  “请请。”

  “无是可以增多的东西么?”

  星野歪起脖子就此沉思片刻。“这问题很难,”他说,“无会增多?归于无就是说成为零,零加多少零都是零嘛。”

  “中田我不太明白。”

  “星野君我也不太明白。这东西思考起,头就渐渐痛了。”

  “那么,就别再思考了。”

  “我也认为那样好。”星野说,“反正原稿彻底烧光,写在上面的话消失得一gān二净。归于无——我原本想这么说来着。”

  “那是,这回中田我也放心了。”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吧?”星野问。

  “那是,这一来差不多所有的事qíng都结束了。往下只剩下把入口石关上。”中田说。

  “这很要紧。”

  “是的,这是非常要紧的事。打开的东西必须关上。”

  “那,就快点儿gān这个好了。好事不宜迟。”

  “星野君,”

  “嗯?”

  “还不能够那样。”

  “这又为何?”

  “时机还不成熟。”中田说,“关入口要等关入口的时机到来才成,在那之前中田我还必须好好睡一觉。中田我困得厉害。”

  星野看着中田的脸:“我说,还要像上次那样一连睡上好几天?”

  “那中田我也说不准确,估计qíng况很可能那样。”

  “那,大睡特睡之前不能忍一忍把要办的事办完?老伯你一旦进入睡眠程序,事qíng简直寸步难进。”

  “星野君,”

  “什么呢?”

  “实在抱歉。中田我也觉得能那样该有多好。如果可能,中田我也想先把打开的入口关上再说。遗憾的是,中田我必须首先睡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就像电池没电似的?”

  “或许。花的时间比预想的多,中田我的气力眼看就要耗尽了。您能把我领回可以睡觉的地方么?”

  “好好。拦一辆出租车马上回公寓。让你睡个够,睡成木头。”

  坐进出租车,中田顿时打起盹来。

  “老伯,到房间再睡,随你怎么睡。先忍耐一会儿。”

  “星野君,”

  “嗯?”

  “这个那个给您添了很多麻烦。”中田以含糊不清的声音说。

  “的确像是被你添了麻烦。”星野承认,“不过么,细想前后经过,是我擅自跟你来的。换个说法,等于是我主动承揽麻烦。谁也没求我,好比喜欢扫雪才扫雪的义务工。所以老伯你不必一一放在心上,快活些!”

  “如果没有您星野君,中田我早就日暮途穷了,事qíng恐怕一半都完成不了。”

  “你能那么说,我这星野君出力也算值得了。”

  “中田我万分感谢!”

  “不过么,老伯,”

  “嗯?”

  “我也有必须感谢你的地方。”

  “真的么?”

  “我们两人差不多已经到处走了十天。”星野说,“这期间我一直旷工。最初几天跟公司联系请假来着,后来就彻底来了个无故旷工。原来的工作单位恐怕很难回去了。好好求饶认错也可能勉qiáng得到原谅,但这都无所谓了。非我自chuī,凭我这不一般的开车技术,加上本来能gān,工作什么的手到擒来,所以我没把这个当回事儿,你也用不着介意。总之我想说的是:我半点儿也没为此后悔,听清楚了么?十天来我经历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天上掉下蚂蟥,冒出一个卡内尔·山德士,和大学里学什么哲学的绝世美女狠狠gān了一家伙,从神社搬走入口的石头……离奇古怪的事接二连三。觉得十天里经历完了本该在一生里经历的怪事,简直就像乘坐试运转的长距离过山车。”星野在这里停下来思考下文。“不过么,老伯,”

  “嗯?”

  第44章 中田沉沉睡去,不再醒来(中)

  “我在想,其中最为不可思议的,无论如何都是老伯你本人。是的,是你中田。为什么说你不可思议呢,是因为你改变了我这个人,真的。我觉得自己在短短十天里发生了脱胎换骨的转变。怎么说好呢,就像各种景物看起来有了很大不同。以前看起来无足为奇的东西成了另一种样子,以前觉得索然无味的音乐——怎么说呢——开始沁人心脾。这样的心qíng如果能同哪个有同样感受的家伙说一下就好了。而这是以前的我所没有的。那么,为什么qíng况会这样呢?是因为我一直待在你身旁,是因为我开始通过你的眼睛去观察事物。当然不是说无论什么都通过你的眼睛看,但是——怎么说呢——反正我是自然而然地通过老伯你的眼睛看了很多很多东西。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我很中意你观察世界的态度。正因如此,我这星野君才一直跟你跟到这里。已经离不开你了。这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发生的最有成效的一件事qíng。在这点上,该由我感谢你才是。所以你不必感谢我。当然给人感谢感觉并不坏。只是我说的是:你为我做了一件好得不得了的事。我说,你可听清楚了?”

  但中田没有听。他已闭上眼睛,响起了睡着时有规律的呼吸声。

  “这人也真行!”星野叹了口气。

  星野搀着中田返回公寓房间,把他放在chuáng上。衣服就那么穿着,只把鞋脱下,往身上搭了一chuáng薄被。中田蠕动了下身子,像平日那样以直视天花板的姿势静静地发出睡息,往下再也不动了。

  得得,看这样子肯定又要甜甜美美睡上两三天了,星野心想。

  但qíng况没有如星野预期的那样发展。翌日星期三上午,中田死了。他是在深沉的睡眠中静静咽气的,面部依然那么平和,乍看和睡熟没什么两样,只是不再呼吸而已。星野一再摇晃中田肩膀,叫他的名字,但中田确确实实死了。没有脉搏。出于慎重把小镜子贴在他嘴边,镜面也没变白。呼吸完全停止。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同死者同处一室,星野发觉其他声音一点点消失,周围的现实声响逐渐失去了其现实xing。有意义的声音很快归于沉默,沉默如海底淤泥一般越积越深——及脚、及腰、及胸。但星野还是久久地同中田单独留在房间里,目测着不断向上淤积的沉默。他坐在沙发上,眼望中田的侧脸,将他的死作为实感接受下来。接受这一切需要很长时间。空气开始带有独特的重量,无法准确把握自己现在自以为感觉到的是不是自己真正感觉到的。而另一方面,若gān事项又理解得十分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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